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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你在看帐本吗?拿来给我瞧瞧。”二楼大半是用餐的桌椅座位,隔出这小房间放帐本,平日她都会来这里看帐。

  他仔细确认她脸色缓和了,又倒杯熟茶给她,才把帐本拿来。

  “这两天你被那位王老伯缠着,我想核对支出收入还难不倒我,就拿来做了一些。”

  她翻看帐本。“做得不错啊,你不擅长计算,慢慢来也是做得来的。”她叹口气,愁眉苦脸。“我特地等到下午才过来,就是想躲他,总算躲过了。他今天没来吗?”

  “早上来过,没等到你就走了。”看她微皱眉,缩着纤肩,他伸手替她按摩。

  她多病痛,他很早就学会一些简单的推拿,掌心下的双肩好瘦,他放轻力道,一股淡淡的怜惜油然而生。

  “他还来啊?真不死心。”她一脸苦相。“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但他真的让我怕了,他要是再来,我就再也不下山了。”

  “说不定他打听到你住哪儿,就在山上等你,你还是逃不了。”

  “唉,我这副病体,他到底看上我什么?你帮我想个办法,让他不要再来了……啊,不如,你替我去娶他孙女……”肩上舒适的力道戛然而止,她转头,看他冷漠地收回手。

  “你自己惹来的事,自己想办法。”

  他生气了?为什么?她茫然。“你不喜欢阿芳吗?她挺美的啊。”

  “她美不美,与我无关。”真想用力摇她,逼问她的真心话,她是装傻吧?所有人都看出他对她的感情,为何唯独她不懂?

  她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懂?她其实都知道吧?为何要佯装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万一,她是当真不明白呢?也许是她情窦未开,仍不识情;万一她懂,但她对他无情,所以不愿说破……他心头一紧,失了逼问的勇气。

  “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你不喜欢阿芳,就别娶吧。”她柔声道,难得这么低声下气,倒像她是弟子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阿芳会喜欢我?”她托腮苦思。

  “不只是阿芳,玉儿也喜欢你。”

  “玉儿?”她失声惊呼,差点滑掉手中茶杯。那个常跟着她打转、她视之如妹的小姑娘?

  他忍耐地看她一眼。“还有很多姑娘,都对你有好感,你以为那天媒婆说有很多姑娘爱慕你,只是客套话吗?”

  “不是吗?我是女子,怎会有女人喜欢我……”

  他万般忍耐地再看她一眼。“你扮成男人,她们都当你是男的。”或许,他是高估她了,她没他以为的冰雪聪明,甚至还……很钝、很笨。

  “可是,我是女人啊!”内心始终当自己是女子,即使面对各家姐妹,并未想到自己和她们有何不同,姑娘们对她都很亲切,她也以为是理所当然,从没想过会招惹情爱。

  她呆了许久,叹道:“好吧,就算她们当我是男人,我有什么值得喜爱?既不富有,还住在偏僻的山中木屋,又病怏怏的……”百思不解啊。

  “你随和亲切,相貌又俊美,是很吸引人的。”

  她微微瘪嘴,摇摇头,显然不信他的说法。

  那微翘的粉唇似花办,他手指微颤,几乎难以克制碰触的欲望……

  他掩饰地别开视线。“你穿男装,当然会吸引女子,要不然你换回女装,就没事了。”她的男装已如此俊美诱人,若换回女装,无法想像是何等绝色?

  “我穿惯男装了。”她摇头。“反正……我再扮男人也没多久了。”

  他一愣,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她始终相信大夫告诉她的三十大限,但他不信。

  “三十岁并非绝对,那些大夫也许只是想强调你体质虚弱。”

  “好几位大夫都这么说,错不了的。”自己的身子,她最清楚,她体力越来越差,想自欺也没办法。

  “大夫又不是阎罗王,哪能确知人的寿算?你一定会长命百岁,还是可以嫁人生子,拥有你的人生……”看她一脸无动于衷,他加重语气。“你绝不会只活到三十!”

  他这股信心是打哪儿来的?她摇头失笑。“也许会比三十多个几年吧,但早晚都会……多几年又如何?”她走到窗边,眺望景色,眸光幽远。

  “我早就死过一回了……那时,我娘拖了一个月,我自己也只剩一口气,拼命照顾她,她走了之后,我几乎每天醒来就呕血,自觉也活不了多久,哪知还是活下来。但是,好像部分的我已经死了,我对活着并没眷恋,只是死不了罢了。”她瞧他一眼,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淡笑。“我去寻找你,虽然说是爹的遗愿,也是给自己找事做,否则我每天早晨睁开眼,总是对着天发愣。或许我早该出家,我是真的这么想过,只是后来有你需要照顾,才暂时搁下这念头。没想到,渐渐舍不得你了。我想……我是有点喜欢你的。”

  不是多深浓的感情,但就是有了眷恋,舍不下、走不开了。她低语:“我不是木头石块,终究是有感情的,并非我自己以为的无情……”

  他心跳激狂,她终于开窍了吗?

  “但这感觉也是很淡,我想,我这冷淡消沉的性子是不会变了,谁要是喜欢了我,只能算他倒霉,这一生,我是注定独身了……”说得洒脱,但对上他由喜转错愕的眼神时,她胸口一梗,微微发疼。

  他之于她,毕竟是特别的,她几乎了无牵挂,偏偏就是牵挂着他。他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曾以为他是出于报答之心、出于亲人之情,如今她迟钝地意识到,他看她的眼神与众不同。

  她心跳不稳,胸口愈痛。假如不曾挨那一掌,她会是个健康活泼的姑娘,无忧无愁地成长,遇见了他,她会倾心相爱吧……但现下,她对他的感情,除了淡淡歉疚,也无法回应,因为她心如死灰,连求生意念都缺乏,遑论痴狂的情爱。

  她狠下心,当作没有察觉他心意,微笑问:“你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被她一问,荆木礼才回神。他是傻了,刚听见她浑然不觉旁人的爱慕,以为她是迟钝,怎么也想不到她冷情至此。他不甘啊,但她的无情是因为被他父亲打了一掌,父亲种的果,由他来受,他能怨谁?

  想问她,她有多喜欢他?既然他能让她放下出家的念头,能不能再多一点?只要一点,只要她说,对他有男女之情,即使她爱得不够,可以由他来补,他可以不在乎她的冷情,只要她将全部感情留予他。

  但等了又等,她不再说什么。她的沉默像一道无法攀越的绝壁。他涩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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