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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下了马车,姒姒因着腿软,让刑尚草抱她进房,面对着七、八户人家二十多双陌生好奇的眼神,她笑嘻嘻和众人挥手问好,就同她在齐坛国时以三公主身份和臣民打招呼一样,惯例地,那甜美而所向披靡的笑容再度赢得了人心,让众人没法子不喜欢上这姑娘。

  入房靠坐在床板上,姒姒眼珠儿扫了扫,乡下地方自然比不过她的姒风宫,可比起这阵子的露宿山头,不知要好上了几倍。

  察觉到刑尚草凝视的目光,姒姒转回眸子,如往常一般,只要她一瞧向他,他必定会移开了眸子。

  “我知道你想问我喜不喜欢?”她嘉奖似地将小手抚上他肿胀得变了形的手掌,表姨说刑大哥生了种怪病,为了治病,他平日都要吃一种会使得皮肤泛着水肿的药。

  摸摸他的手,则是她向他感激示好的一种方式。

  “我很满意,谢谢你,不过,如果……”亮着笑的她眼波流动,“如果能再有桶热呼呼的玫瑰花瓣浴、一小壶十八年的女儿红、十只卤鸡翅、十只冻鸡爪、十副卤鸡肝、五串卤鸭肠,那么我就会更满意了。”

  表姨说怀了孕的女人吃东西都很难伺候,嘴刁得紧,口味则因人而异,听说有人偏爱吃酸的腌渍物,可她爱的却是卤味。

  这一路上之所以耽搁频繁,一半的原因就是出在她爱吃的东西深山野岭没有,而卤味不是干粮又搁不了久,才会这么走走停停的。

  夜里,姒姒洗完了香喷喷的花瓣浴后叫来了刑尚草。

  “刑大哥,”她笑嘻嘻,“这水还热着,虽然……”她稚气十足的吐吐舌,“这里头还落了些我边洗澡边吃掉了的鸡骨头,但大体上还算干净,你也来洗洗吧!”

  “不,”他摇摇手,“谢了!”

  “不是谢,而是求,”她捏着鼻子打量他,“算我求你吧,说出来你可别说我在嫌弃你,这一路奔波我还真是多亏了你照顾,只不过你身上始终有股怪味儿,难道你没察觉?”

  刑尚草别过脸,不让她觑见他突然染了笑意的眸,可落在她眼底却惹了她的歉意。

  “你别不好意思,人嘛,身上总会出出汗惹点儿怪味的,这事儿不难,洗个澡就成了,真的,我真的不是在嫌你,只是,难道你……”姒姒吞吞口水,“难道你从不曾洗过澡?”

  “在咱家乡,”他嗓音粗嘎刺耳,“一个男人一生只洗三次澡。”

  “哪三次?”她一脸好奇。

  “出生一次,断气一次,还一次,是在洞房花烛夜前。”

  “真的假的?”她听傻了眼。

  “真的!”他点点头捧走了玫瑰花瓣浴桶,“你已洗好,我帮你把这里清清,至于我,请你让我保留珍贵的机会在那最重要的时候吧。”

  姒姒闭了嘴,人家都这么说了,她总不成拿把刷子像刷赭石一般帮他刷背吧?

  说到赭石,还有件怪事儿,那匹小红马向来眼高于顶,连红眼鹰鸠都不太买帐,可怪的是,头回相见,它就服了刑大哥了,畜生果然颇有灵性,知道这男人是来帮它苦命的主子的。

  夜里,聚落里原是全熄了灯的,可睡不到丑时,一户两户陆续接二连三全点上了灯。

  点灯是为着敲门响,叩叩,上门的是那带了个美丽少女来此借宿的丑驼子。

  “对不起,请问府上可有猪肠?”

  “猪肠?”

  一个问题惹来一家大小傻眼,三更半夜没人杀猪,哪来的猪肠?

  而这种血腥的玩意儿又是讲季节天候的,不是寒天又没冰窖谁会临时有?

  弄了半天,大家才明白是少女半夜醒来,嚷着要吃姜丝炒大肠,要肥肥的一圈圈猪大肠,要辛辣的姜丝,更重要的,是得有又呛又酸的醋汁相伴。

  而丑驼子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挨家挨户问人要猪肠。

  末了,夜半时分响起了猪只哀嚎,丑驼子向人买了头猪,半夜三更开膛剖肚取猪肠,再托了位大婶子快锅帮他弄了道姜丝炒大肠。

  这么养尊处优的姑娘,难不成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大伙儿低低猜测着。

  还有那丑驼子,虽其貌不扬,和那少女并站一块儿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踩在地上的泥,怎么看怎么不相当,可……几个议论纷纷的人全叹了气,羡慕的气,长这么大,没见过个男人这么娇宠个姑娘的,若非钟爱极深,谁受得了?

  弄了大半夜,总算平息了姒姒肚里那刁钻的饿虫,可在刑尚草进来收拾空碗时,她却又出了主意。

  “待会儿再弄,刑大哥,来嘛!”她趴伏在枕缘,带着梦幻似的甜笑拍了拍床沿,“睡不着,陪我说说话吧。”

  他脸上觑不见表情,可那裹足不前的动作摆明了是不愿的。

  “陪陪人说话嘛,人家真的睡不着耶!”

  “你不是嫌我身上有怪味儿?”他低沉沉开了口。

  “是呀,是有呀!”她皱了皱娇俏的挺鼻,继之漾开了笑,“可闻惯了反倒变成了种安全感。”

  “想什么想到睡不着?”刑尚草放弃了坚持,踱向床沿坐在地上,“方才嚷着吃姜丝炒大肠前,你明明还睡到起了微鼾。”

  “ㄏㄡˋ!你偷看我?”姒姒双手趴在枕上歪着脖子,由这角度她恰好可和他面对着面,不过,他惯例是避着她的眼神,对于她的问句他耸耸肩没出声。

  “刑大哥,男人讨厌会打鼾的女人吗?”

  “看情况吧,”他起了笑意,“你那个样像只打呼噜的小猪仔,还挺可爱的。”

  “小猪?!”姒姒皱皱眉,突然对刚刚那为了她一时口腹之欲而丧了命的猪仔起了些许歉意,她伸长小手来到床下摸了摸刑尚草粗砺的掌,突起喟叹,“刑大哥,你对我真好,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能帮我办到,甚至连我打鼾你都还能说成是可爱,如果他能有你对我的一半好,那有多……”

  她没了声音,收回手趴回枕上别过头,不让他看见她想哭的眼睛。

  “你想他?”他突然轻轻出了声音,“你那肚里孩儿的爹?”

  “鬼才想他!他整日想着别人我干么要想他?”

  姒姒用力抹去了泪水转过头来,“我希望他蹲大牢蹲到地老天荒,蹲到海枯石烂,蹲到化骨成灰,至于我,方才我只是在想将来的问题罢了!”

  “将来的问题?”

  “是呀!”她拧了拧眉心,“表姨说,我的肚子会越来越大,最后就像肚里饱涨了空气的癞虾蟆,连鞋都没法子蹲下穿,还有,夜半时腿肚儿会抽筋,肚里的小家伙会三不五时拿肚子练拳头,生孩子时又是另一番撕皮裂肉的痛楚……”

  她又叹口气。“我知道表姨说这些只是想劝我放弃孩子,当时我回说不怕!一点也不怕的,可这些日子我却越想越怕,越想越孤单,等回到齐坛,父王及娘亲那边还有一场仗要打,我在做的是件没人认同的傻事……”

  一只厚实大掌伸过来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别怕!我会陪你。”

  “陪我?”她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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