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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洗完碗筷后先收拾了刚使用过的厨房、擦了客厅的地板,又想起母亲嘱咐过每周要换一次床上用品,便向在阳台那里坐着晒太阳的褚云衡说道:“麻烦告诉我乾净的床单、枕套在哪里。”

  “在我衣柜下面的第一个抽屉里。”他驱动轮椅跟在她的后面,进了卧室,指了指自己的衣柜,“麻烦你了。”

  “不会。”朝露拉开抽屉,里面有好几套床上用品,都是素净的浅色布料,叠放得很整齐,她随手拿了一套出来,放到一旁的书桌上,跟着动手拆床上的那床被套。

  褚云衡来到窗边,扶着床沿略直起身,转动手柄拉开窗户,“我觉得换床单、被褥时,开窗通风对身体比较好。”

  “对不起,我大意了,没有想到。”朝露的本意是看他穿得不多,怕他嫌冷,只是她不习惯向人解释,就乾脆承认是自己疏失。

  “不,我没有关系,出去就行,但你在里头换这些,很容易吸入灰尘,也许还有尘螨什么的。”他不好意思地说,“大概是我这人有些洁癖吧。”

  “哪里,你说的半点错都没有,谢谢你的提醒。”她微笑颔首。

  褚云衡无声地笑了笑。

  这间卧室不算很大,似是担心轮椅会妨碍她,褚云衡退至门边,静静地看着她手脚麻利地褪下脏的床单、被套、枕套,卷成一堆扔到地板上。

  朝露回身拿乾净床单的时候,见他还在房里待着,柔声道:“你不用陪着我,就当我是个普通的钟点工就好,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我反而自在些。”

  “像平时一样?”褚云衡问道。

  “是的。”

  他笑了一下,反而向她趋近一步,右手握住她手中床单的一角,“那么,至少我还有一只手可以帮忙。在我两只手都好使的时候,也觉得这换床单,尤其是换被套这事不简单,乱抖乱扯个半天才能搞好。你不用觉得我对你特别优待什么的,事实上,我把这作为复健运动的一种……嗯,贺阿姨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

  朝露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想着:呵,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一臂之力”呢!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己却浑然未觉。

  有了褚云衡的帮忙,朝露很快铺好床,抱起地上的被套床单往洗手间走。刚才吃饭前她去了次洗手间,因此知道洗衣机在洗手间里。

  见褚云衡仍跟着自己,她好笑道:“你不会是要帮我按洗衣机按钮吧?”

  “当然不是,”他摇头,“我只是想上厕所。”

  “哦……”朝露大窘,阖上洗衣机盖后忙退出来。

  她已经看过洗手间的设施,地上铺的是防滑砖,洗手台和马桶旁边都有扶手,没有浴缸,只有一个淋浴房,里面有一张防滑凳,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口,直到听见他转动门把的声音,才慌慌张张地远离了几步,转进了厨房,随手找了块抹布擦流理台。

  “以我这个稍有洁癖的人来看,也已经够乾净了。”

  褚云衡的声音在身后扬起,她回过头,轻声道:“如果你觉得可以了,我就先回去了。”

  “你有急事的话我不耽搁你,只是你忙活了半天,我很希望你能歇歇再走,我泡壶好茶给你,咱们坐着聊聊天。你瞧,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董朝露。”她说。

  “朝露?是清晨的露水那个朝露吗?”

  “是的。”她低声说,“我是清晨生的,所以父母才想到了这个名字。挺俗气的吧?”

  “不,听上去就觉得有种清澈透明的感觉,嗯,又不生僻,自自然然又容易记。”

  “就是意思不大好。”

  “你是指“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朝露心情一时萧索,“还有一句,“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

  云衡略一蹙眉,“这意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反倒是人生真谛了。人的一生本来就很短暂,苦闷无奈的事细算或许比快乐顺心的事要多,这大概也是人的本能,痛苦的事总是记得比较牢,而欢乐却容易转身即忘。要知道,永恒和人类本就没太多关系,抓住每一个瞬间才是要紧事。”

  朝露望着他,有些近乎慑服的情绪攀上了她的心头,在发现褚云衡也带着深邃的目光望向她时,她意识到自己长时间盯着他看未免失态,忙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褚老师,你可真像个老师。”

  他直直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老师?”

  “昨天那些学生叫你老师,我妈妈也说过。”朝露的手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角,“我来这里之前,她跟我说了些你的情况。”

  “那么她应该也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是不是?”

  “嗯。”

  他的眼角因浓烈的笑意而半眯了起来,“既然如此,就不要叫我褚先生或者褚老师了。”

  她不是能与陌生人很快亲近起来的人,可是,他和善自然的态度感染了她,让她觉得如果再保持生疏的距离,反而显得很奇怪。于是她走近他,在他的轮椅前站定。“好的,褚……云衡。”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将右手伸了出去,脸上还带着些来不及收拾的局促和不安,“你也可以叫我董朝露,或者……朝露。”

  他伸出右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那是一只有着修长手指和匀称骨节的手,朝露觉得,这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只男人的手,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他那微微蜷缩着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也觉得它并不丑陋,甚至另有一种柔弱的美感,能让见者心口微微作疼。

  “你刚才说,你想喝茶?”朝露决定暂时不走了,“茶叶在哪里?”

  “不用茶叶,我请你喝些别的。”说着,褚云衡转动轮椅往客厅去了,再回来时,腿上搁了一个方形的锡罐,也不知里头装着什么,“这个我来弄,好了我再叫你帮忙端出去。”

  朝露一个人坐在客厅,也不知厨房里头的褚云衡在搞些什么名堂。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忙走进去,他让她找了两个小茶杯,用托盘盛着,连同一个紫砂壶端出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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