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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是晚上七点,夜幕悄悄地降临。

  空气里有雨意,可是一直未下。人们静坐在本市最豪华的雅泰演剧院里,屏息静气地等待着刚刚从维也纳皇家音乐学院学成归来的,被国内传媒誉为本世纪最杰出的钢琴演奏天才的倪喃小姐的“天籁之音钢琴演奏会”拉开序幕。

  七时零一分,在如雷的掌声中,倪喃优雅地出现在演剧院的表演台上。一袭落地长裙,一架黑色钢琴,一道美丽的身影。即便没有音乐,她那一举手、一投足的优雅和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清丽绝伦的容颜,已成凝聚众人视线的焦点。

  更何况,还有那静静等待着的黑白琴键,放任她修长灵巧的双手舞动、飞旋……轻盈的手指,令人屏息的技艺,配合着彼此间的默契,在偌大的演奏厅里,奏响如夜月流星般纯美清澈的乐曲。

  优雅、惟美、绚烂、稍纵即逝……

  这是墙内。

  墙内的时间是静止的,数百人的思绪随着琴音的渐高渐低,时遏行云,时入沉水,连乐里乐外都分不清,哪里还能理会时间的流逝?

  但是墙外——

  墙外的人,激动、浮躁、喧哗。

  这一场演奏会,已经是倪喃全国巡回演奏会的最后一场。

  那些从前一夜就裹着睡袋来排队的小老百姓们,此刻,兀自不肯散去。一个个立在演剧院前竖立的大幅广告牌前,借牌上明眸淡笑的容颜稍慰烦躁不堪的情绪。

  她们,仍然在等待。

  等待是一种习惯,就像追星一样。无所谓追不追得到,享受的,只是疯狂的过程。

  等过了,盼过了,所以,才更加喜欢。

  邵志衡压低了帽檐,背靠在马路对面的电线杆上,双手抱胸。远远看去,似乎是睡着了。然而,其实并没有。

  他也只是在等待,等待同一场盛宴的结束。

  夜,密密地压着,湿冷的风一阵紧一阵地吹过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仿佛,也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他的眼越过压低了的一线帽檐,越过帽子下面低垂的一绺额发,再越过车水马龙的大马路,青砖铺地的人行道,同样地,落在广告牌上那一抹熟悉的娇靥之上。

  就那么安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注视。

  一直到,三个小时的演奏会结束;一直到,演剧院的大门开启;一直到,门外等待的人群开始骚乱、推挤。

  他才懒懒地收回目光,从被倚靠的电线杆上站起来。

  迈开长腿,绕过纷扰的人群,笔直走到剧院后门。

  “叩叩叩。”清脆的三声。

  紧闭的门扉开启。

  闪出头戴绒线帽,身穿白色套头毛衣、牛仔裤的年轻女子。她的脸被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只有墨镜下紧抿的唇线,仍然突出着她无与伦比的美丽。

  “走吧。”略显疲惫的声音。

  邵志衡一语不发,转过身去,领着她朝更深更黑的角落里走。

  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BMW无声地滑过人群,滑出车道,汇入车流。

  车窗外,一声巨雷炸响,积聚了一天一夜的雨忽然间倾盆而下,竟似千军万马般压地而来,席天卷地,气势惊人。

  人群蓦地慌乱如蚁,作鸟兽散……

  “下大雨了。”女子摘下墨镜,侧脸轻叹。一张粉雕玉凿的容颜添了五颜六色的化学颜料,为了舞台效果而上的浓妆让她的轮廓更加鲜明,衬着车窗外流泻的灯光,绚烂琳琅,耀眼生花。

  邵志衡屏住呼吸,调了一下后视镜,雨丝在镜中折射,映着自己那一双冷然的眼,也仿佛生出些许光彩。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开了暖气的车厢紧闭着,没有半分舒爽之气,再加上人闷,心情就更加郁闷。

  倪喃将涂了颜彩的脸贴近玻璃窗,指尖轻轻划过泛着薄雾的玻璃,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街景便被雨丝切割得淋淋漓漓。

  七年了,离开这里已经有七年。

  那么辛苦、漫长的七年。

  还有些什么可以不被改变?

  还有些什么,从未曾改变?!

  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刺痛。

  她怔怔然停下手,唇畔泛起一抹带点苦、带点涩涩的笑容。

  “阿志——”声音,那么迟疑。

  “嗯。”

  “今晚是最后一场吧?”

  他抬眼,后视镜里却看不到她的容颜。

  “是。”她需要的,或许不是这一份确定,而是鼓励。

  某种隐讳的鼓励。

  邵志衡惯常淡然的眼里闪过某丝复杂的情绪。

  “那么,去仁新东路,好吗?”她对他说话,从来不曾用过这样祈求的语气。那般心慌,那么不确定。

  “是。”仍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回应。

  在倪喃面前,这是邵志衡说得最多的一个单字。这话若被小麦听见,她一定宁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也不肯承认此字出自邵志衡之口。

  嘲弄着转下方向盘,跑车刮起一地雨水,绝尘而去。

  “是这里?”

  倪喃愣愣地瞪着玻璃窗外灯光明亮的鲜花店,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是。”冷静得近乎于冷酷的声音伴随着“沙沙”的雨刷声一直敲、一直敲,敲痛了她的神经。

  怎么不肯相信呢?

  七年的时间,什么不可以改变?

  手指握住车把,轻轻往下拧,“咯”的一声,手一沉,连心也跟着沉了一下,狂风骤雨从开了一道缝的门外灌进来,车厢里蓦地一凉,她身子一抖,感觉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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