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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不过是脱了他们的裤子,算得上欺负吗?有没有搞错,他们都比我大耶!”

  “知道他们都比你大,他们都是你的兄长,就要尊敬他们,为什么……”

  “我说他们都比我大不是那个大的意思,是那个大的意思啦!”

  “你在说些什么?”

  “啊呀,跟你说你也不懂,算了算了。”宁昭阳不耐烦地离开醒冬,讨厌,正烦着呢,不想听醒冬唠叨。

  奇怪,为什么其他人都跟他不一样呢?八岁的宁昭阳很认真地烦恼着。

  “醒冬哥哥,醒冬哥哥!”十岁的宁昭阳飞奔过庭院,冲出大门,一下扑到正要上马的醒冬身上,紧紧抱住他。“你又要偷偷溜走!坏蛋!坏蛋!坏蛋!又不跟我说一声就偷偷走掉,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他气得拳打脚踢,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醒冬叹息了一声。十五岁的醒冬已经出落得魁梧挺拔,俊朗的脸庞褪去稚气后,变得坚毅迷人。而十岁的昭阳却依然矮矮胖胖的,跟醒冬十岁时差远了。

  “你就是每次都这样,我才不敢告诉你啊!我跟三老爷学做生意,难免要出远门,不然怎么长见识学东西呢!昭阳乖,别闹了好不好,这么多人看着多难为情,嗯?我会常给你写信,你要给我回信,别让我担心你,好吗?”

  “你不要再跟三伯父出去好不好?为什么要跟三伯父学做生意?为什么不能一直留在家里陪我?”

  “昭阳……”醒冬不知如何跟他解释,他不可能陪伴他一辈子,没有长大的醒冬可以,但十五岁的醒冬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陪伴在他的身边,十五岁的醒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十五岁的醒冬已经没有权力再无忧无虑懵懵懂懂过日子了。

  只是,让他如何跟宁昭阳解释?

  他每出一次远门,宁昭阳就要跟他哭闹一阵,让他每次都走得满心愧疚;他每出一次远门,宁昭阳就要跟他怄气许久,让他走得牵肠挂肚。到后来,醒冬都不敢再告诉他何时要出远门,但是如果不幸让宁昭阳知道的话,就会出现上面的场景,宁昭阳是不管场合不管旁人眼光的,他虽听醒冬的话,但只有这一件事情上,他死也不依从,无论醒冬如何好言相劝,他就是不肯罢休。

  “我要跟你一起去!”宁昭阳每次都说这句话。

  “昭阳,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那样的话,我出海后就不回来了!”醒冬每次也只能祭出这个法宝。

  “呜呜呜,醒冬最讨厌了!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理你了!”

  宁昭阳到最后都是站在门口哭着目送醒冬离去,而醒冬每次都是在马背上频频回首离他而去。

  “他们兄弟俩感情太好,好得让人……”大夫人担忧地对老太太如此叹道。

  “他们从小在一起,昭阳只有醒冬一个哥哥,感情好一点儿有什么错?”老太太不以为然。

  “只是,我怕昭阳再这样下去……”大夫人吞吞吐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送昭阳去京城老爷那里念书,他的程度在这里已经没有先生可以教他了,这件事情我跟老爷商量过,老爷也是赞同的。”

  老太太发怒了,“跟观砚商量过!好啊,都瞒着我,知道我最喜欢这个孙子,知道我没几年好活了,你们还要将他从我身边带走,你们都安的什么心?”

  于是这件事情便作罢了。

  当醒冬回来时,昭阳还是每日黏着醒冬,在醒冬走时还是哭闹不休,大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暗自叹息。

  一年后,宁昭阳十一岁。老太太在睡梦中安祥地走了。

  大老爷二老爷从京城赶回来奔丧,三老爷和醒冬在海外,半年后回来时,宁昭阳已经被大老爷带去京城。这一次,醒冬没有见着昭阳,再度离家时,也没有昭阳的哭闹怄气,再也没有昭阳站在门口哭着目送他离去,但醒冬还是习惯地在马背上回头望去,发觉门口站着哭泣的昭阳只是他的幻觉时,他的心里感到了深切的失落。

  跑了两年海上商运之后,醒冬不再出海,因为三老爷莫名失踪,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京城,宁家的生意、宁府的维持无人能接,醒冬只能回来一肩揽下。

  十七岁的醒冬肩挑大任,纵然有宁府的背景,但商场上又有多少人肯服这十七岁的小子?又有多少人想要借机打垮宁府?十七岁的醒冬又是经历了多少艰辛才稳住了宁家的生意,又是经历了多少磨练方才让旁人对他刮目相看、方才让旁人见到他时真心地称呼他一声“宁少爷”?

  而这一段时间,从十七岁到二十岁里,醒冬的成长变化,身边都没有宁昭阳的陪伴,甚至,他几乎快要被艰辛的责任折磨得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个男孩,在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拿杯子砸了他的脑袋,骄傲地命令他,他说什么他都要乖乖听着,他叫他做什么他都要乖乖去做;他都快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男孩,站在漫天烟花下,教他如何说贺辞去讨红包;他都快忘记了,曾经有一个男孩,因为他被打得遍体鳞伤而哭得稀里哗啦;他都快忘记了,曾

  经有一个男孩,一边给他搓着背,一边对他说:我以后都给你搓背好不好?一辈子都给醒冬哥哥搓背好不好?他都快忘记了,那个站在门口哭肿了双眼叫着一辈子都不要再理睬他的男孩,他真的都快忘记了,他以为他都忘记了。

  直到他重遇宁昭阳,在大学士府里红梅树下见到正仰头折枝的宁昭阳,那些以为忘却了的回忆却像洪水般涌进脑海里,让他张口不能言。

  于是,宁昭阳察觉有人在旁,转过头来。

  于是,笑容如同滴落宣纸的墨汁,层层晕开,由浅至狂。

  他蓦然丢开那支红梅,朝他飞奔过来,却又突然在离他几米远处停住,脸上带着笑容歪着头望着他,唤道:

  “醒冬哥哥!”

  五岁的、八岁的、十岁的、十五岁的宁昭阳在醒冬面前重叠,叠成在眼前的这个美少年——盈盈唤着“醒冬哥哥”的宁昭阳。

  经过了这么多年,始终在脑海里占踞盘旋的那个名字,终于经由醒冬干涩的喉咙散发了出来。

  “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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