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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我不敢。”他打断她的话。话说不敢,神情态度却分明是在生气。

  “华弟──”她竟不知何以为继,她本是口齿便给的人。好半晌她黯然道:“你该谅解我有苦衷。皇上肯将公主下嫁于你,这是天大的恩幸,你不能拒绝的。”

  “我不稀罕娶什么公主!”他气呼呼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娶了公主,皇上就是你的岳父大人,这等的靠山再坚固不过,你可保今生仕途顺遂──”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周不华是极痛心的神情:“秋别姊姊,这是你常教诫我的。不论穷通寿夭,做人都应该立定脚根,以天下祸福为己任。你现在却要我努力保住荣华富贵,难道这就是你要我考科举的目的?秋别姊姊,你好教我失望。”

  秋别涨红了脸,羞惭得低下头。她枉读圣贤书,做的尽是心口不一的事,岂不愧然!

  周不华觉得自己未免说得过分了些,太伤她之心。秋别用心计较都是为了他,他可以不接受,但不能讥讽她。

  “我太冲动了,以致言出无状。在此向你赔不是了,秋别姊姊,您大人大量,原谅我无心之过。”他诚心诚意一躬到地。

  秋别收拾伤心,扶起他道:“你说的很是,何过之有?若非你一针见血道破,我到今日还不知自己私心胡涂得可憎。”

  周不华惶恐无地,道:“不不!你怎是私心胡涂?你为我含辛茹苦,日夜操持,旁人不知犹可,难道我这与你朝夕相处的人是个睁眼的瞎子不成?我不知感恩图报已是不该,再要有一言半语对你不敬,天也不容。”

  秋别激动的握住周不华的手,有他这句话,她死也无憾。就在这一相握间,两人种种的误会、嫌隙消释无踪。

  周不华和秋别心头浮漾起温暖甜蜜、无限喜乐的平安幸福之感。看着对方,谁都不舍放手,也不忍开口破坏了这分宁谧。

  真是:但愿此时此刻,化作天长地久。

  好一会儿,周不华叹了口气,那是一声充满满足喜悦的叹息,他道:“秋别姊姊,咱们回桃花村去吧。这榜眼、驸马的,我是不想做也做不来,我还是宁愿回去做个平凡的乡下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秋别幡然从两心相印的迷境中醒来。周不华与她道不相同,他还是想恢复以前闲云野鹤般自由之身,她则不能坐视一番心血尽化东流。

  “不能回头了。”秋别摇了摇头,凄然道:“事已至此,不能回头了。”

  握在掌心的小手忽然不再温暖,周不华一愣,秋别的手从他手心滑落。

  两人近不逾尺,但周不华却霎时觉得有一条深深的鸿沟阻隔在两人中间,无法跨越。

  她再次伤害了她。看着他遥远的眼神,秋别恨起自己来,但她不能不硬起心肠。以后他会明白、会感激自己,他是人中龙凤,不该屈守乡井,他会是个人人爱戴的好官。

  “你想要我怎么做?”周不华胸中空荡荡的,声音飘在空中似的。

  “娶公主,去任职。”秋别咬了咬牙,一口气不断道:“还有写一封休书。”

  “休书?”周不华片刻后才领悟过来,煞白了脸。

  “是。你未娶公主先有妾,若是事发,也有这封休书证明你我夫妻已尽,皇上怪罪不到你头上。”

  周不华呆了半晌,忽地仰头大笑几声,把秋别吓了一跳。低下头,他似哭似笑的道:“好姊姊,难为你连这都想到了。好好好,拿纸笔来,你要休书,我便给你休书,周不华无有不从。”

  走到桌前,抽过一张白纸,吮毫舐墨,下笔如飞,只见他写道:

  夫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坤合一,万物茁发。盖闻夫妇之礼是宿世之因,累年共修,今得缘会。一从结契,要尽百年。夫妻相对,恰似鸳鸯,恩爱极重,两体一心。常愿生同床枕于寝间,死同棺椁于坟下。

  两载结缘,今已不和,想是前世怨家,缘业不遂,中道见此分离。干沙握合,永无此期。心不和合,当难取办。相隔之后,祝卿更选豪宗贵婿,千世同欢,鸳鸯为伴,奴婢驱驰,几岁不勤。

  看到此处,秋别酸楚不能自制,终于滴下泪来。

  千万永辞,伏愿娘子千秋万岁。为留后凭。

  拙夫周不华谨立。

  放下笔,周不华看着休书呆呆出神,不知是在欣赏文采殊丽,还是笔走龙蛇?

  “写好了,你拿去吧。”周不华转过头去,背影看起来无限萧索孤凉。

  秋别颤抖着手捧起那张重如千斤的休书,迷蒙的双眼,怎么也止不了奔流的泪水。

  只听背后一声轻响,是门关上的声音。忽然室内一闇,油灯燃到尽头,灭了光明。周不华站在黑暗中,四周冷凉的空气袭来,好不凄清!

  今天是龙异人最钟爱的十公主琴纾出阁的日子,全京城大放炮竹,为琴纾公主贺喜。

  禁卫军在前开路,之后是数不尽看不完的红木箱子,里头全是皇上及文武百官添赐祝贺的嫁妆。琴纾公主坐在十六人抬的凤罗珠帘天香轿内,在锣鼓笛笙细吹细打下,嫁进了顺天王府。

  左相柳影虹特地过府道贺,说了好些恭维敬佩的话。秋别代周不华逊谢。

  周不华是新郎官,不能事事亲为。秋别算起来是他“长兄”,由她出面充当主人,招待川流不息的达官显贵。秋别在周家当家时日不短,再加上这一个月来,往来酬酢,越发练出胆子和架势,只见她穿梭席间,觥筹交错,应对自如。

  直到深夜,贺客才一一散去。秋别送客回来,她喝了不少酒,头上晕晕的,叫住一个正在扫地的婢女问:“你们王爷呢?”

  “好像到新房去了。”

  秋别安心不少,他还是照自己话去做了。责任心所驱使,她提脚往新房而去,才走出几步,又煞住脚。

  周不华好不容易才为她所劝,见到她说不定又反悔了,倒不如不去的好。于是掉头回房休息。

  新房中,熏炉内烧着百合香,满室芳馨。琴纾公主久坐不见新郎,等得气闷,一把扯掉盖头的红罗,叫道:“笑眉,笑眉。”

  一个小宫女匆匆忙忙从门外进来,道:“是。公主有何吩咐?”

  “驸马呢?你去看看客人走了没有,为什么驸马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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