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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看你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太夫人的拐杖朝者墨白的膝关节一击。

  墨白俊容赧然,深知自己三天未整仪容,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大夫人不睬他,对濯衣道:“丫头,你的身份我早听子攸说过。本来,官兵捉盗贼是天经地义,但那是在太平盛世。乱世出英雄,丫头手握重兵,当明白两权相害取其轻之理。一旦亡国,那任何天经地义的事都会随之烟消云散。国难当头,大义为先,私怨本该放下。”见她有异,接着说道:“墨家世世代代忠于庙朝,即使屡经迫害却未改其志,丫头认为是为什么?”

  “愚忠!”楚濯衣冷笑,脱口而出。

  “不。”太夫人微微一笑,“忠君和忠国截然不同!墨家所忠的是江山社稷,而非皇帝本人!濯衣丫头巾帼不让须眉,定不会被过往恩怨所累吧!”说着,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下拜。

  “太夫人——”

  宁氏见状,也缓缓下拜,“楚姑娘……我之前对你很是不好,但希望你能谅解天下父母心。如果,姑娘能以大义为重,我必不再阻拦你和子攸的婚事——”

  “奶奶!娘!”墨白喉头颤动,欲相扶,却被叱回,僵化在原地。

  楚濯衣说不清是酸甜苦辣,凄然道:“我自幼丧母,不懂世俗礼教,虽是个莽撞的丫头,却也听过‘义之所在,当仁不让’这句话。你们大仁大义,我只是草莽出身的丫头,怎受得起这般大礼?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用我和白的婚事——做注!”大喝一声,“我有自己的尊严啊!”转眸凝望墨白一眼,“你先到扬州与郑氏的人马会和吧,我自会回玄冥岛安排——”

  “濯衣——”她过于平静的表情令他不安,下意识拉住她冰凉的手。

  楚濯衣挣开他的手,轻轻脱离。

  这一次,她没有再看他,而是淡淡地环视四周一圈,仿佛今生今世的诀别,接着就毅然掉头,跃窗而出。

  惊鸿掠影,消失在夜幕中。

  “痴丫头啊。”太夫人喃喃地道。

  墨白仰天闭目——

  担心的事还是降临了,而且,这还只是开始。

  玄冥岛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礁石腾起的层层巨浪,伴狂风怒吼,振聋发聩,委实骇人。楚濯衣迎着沧海远眺,衣袂曼舞,发丝摇曳。海天相接处,冉冉红日徐徐上升,直到如日中天。

  她在硕大的岩石上乱划,自言自语道:“二哥哥,我这样做,等于背叛了阿爹的遗志,违背了玄冥岛多年的宗旨。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子,所以终究无法割舍下那段儿女之情?我太自私,总是去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可是——”一张小脸埋藏在双掌中,“可是我——真的放不下那书呆子……我该怎么办?”

  回到玄冥岛后,楚天阔果然大发雷霆,狠狠怒斥她一顿,甚至差点按照老当家在世时制定的家法来办她——楚天阔素来执法森严,不讲情面,若非靳二爷和其他当家人的竭力劝说,她难免皮肉受苦。而当楚濯衣提出接受朝廷招安的时候,楚天阔更是气得拔剑相向!靳二爷手捻胡须,让她说完所有的缘由,沉默了。其他的人间不吭气,似乎没料到当家大小姐会出此言,都震住了。

  整整五天,玄冥岛沉寂在压抑的萧索中。楚濯衣烦闷,才带着酒葫芦独自一人在冰窟附近的岩石上吹海风。

  “二哥哥,你要是活着多好,你的主意最多……”她又灌一口酒,眼圈泛红。

  “楚天长是白死了!”阴鸷晦涩的嗓音传来,高大的身影出现。

  楚濯衣猛一回头,惊讶地叫:“师哥,你说什么?”

  楚天阔独眼系带,嘴唇削薄,浑身散发着冷凝的气息,着魑魅魍魉般恐怖,“我说的话还需重复吗?楚天长舍命救的是玄冥岛的大小姐、未来的当家人!可现在那位大小姐已成了朝廷的鹰犬,他不是白死是什么?”

  “师哥,你明知我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用二哥哥来伤我?”楚濯衣紧握的拳头渗出血丝,“我从来不稀罕功名利禄,又怎会去当大明的鹰犬?”

  “哼!”楚天阔大声嗤笑,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在乎的非功名利禄,而是那姓墨的臭小子!说来真是可笑,人家用一招美男计都能令堂堂楚大小姐神魂颠倒,俯首帖耳,传扬出去要玄冥岛颜面何存?”一掌挥出,岩石被击得粉碎。

  “师哥!”她牵住他的铁臂,痛彻心扉,“你恨我,是要跟我动手吗?我……我也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为什么不可以有喜欢的人?难道,这也是罪大恶极?”

  “墨白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他怒目地吼,拂袖甩开她的牵制。

  “他是皇帝老儿也好,乡村野夫也罢,我就是喜欢他!”楚濯衣倔强地昂起头,水漾的眼眸透着坚定,“他说得对,我听,他说得不对,我自然不听!我有脑子,不是一味地盲从!师哥,濯衣不傻,岛上千万人都是我的兄弟、亲人,我岂会去害他们?濯衣并未让玄冥岛归降,只是说,国难当头,先放下私人恩怨而助师剿贼!这并不违背我们替天行道呀!”

  “这是姓墨的说的吧!”楚天阔面沉似水地讥诮,“小姐,你真是大了——而且越大越糊涂!何为借师助剿?说穿了,咱们是官家的一颗棋子儿,用完了便毫无价值!无论其中死伤多少,功归官,过属盗,倘若跟红毛鬼玉石俱焚,就更称他们的意!”

  “不!”她拼命地摇摇头,“白不会害我!”

  “不会?”楚天阔撇撇唇,扬眉道,“你怎知他不会害你?小白脸没好心眼!你也不想想,墨白前途似锦,为何要娶一个女盗为妻,落得身败名裂?别跟我说什么‘情深似海’,骗鬼的话!”

  “师哥——”楚濯衣面色惨白,身子微颤。

  楚天阔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一揪,想伸手去扶,倏地,半途中又撤回,咬牙转身,飞身离去。

  楚濯衣跌坐在岩石上,遥望茫茫大海,放声吟啸,直冲云霄。

  第七章 浪淘沙

  牙肠刃。

  烛光下,匕首发着幽冷的光芒。

  楚濯衣将脸蛋儿贴在冰冷的兵刃上,微闭双眸,眼前又浮现出那令她挥之不去的身影。二更天了,不知道那个书呆子有没有休息,是不是还在写那永远写不完的奏折?天越来越凉了,他的身边没有画岚提醒,会不会又忘记了按时吃饭?

  啊——

  她不是这样优柔的人呀!何时……何时竟转了性子?还是,只有那个冤家才会弄得她心神俱乱,不得安宁?

  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传来小六么的话:“大小姐,官府派大臣来咱们岛上了!靳二爷跟楚二当家的请您立刻到聚义楼!”

  官府派人来?难道说……

  不及细细思索,楚濯衣披好外衣,匆匆起身赶往聚义楼。到楼口时,大老远就听见里面打斗的嘈杂声,刀光剑影,寒气逼人。

  凝神一看,楚天阔手下的海云、海月正跟两位身穿武将官服的男子打斗,而另一位坐立不安的青衫男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战况,面露焦虑。

  上座的楚天阔瞥见楼口那道红色身影,嘴角一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探臂直奔青衫男子——

  “不要!”楚濯衣大惊失色,双足点地,顾不得一切纵身上前,单掌相接。

  “啪!”她被震得倒退七八步,腥甜涌上喉咙。

  “濯衣——”青衫男子从后托住她的纤腰,“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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