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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不在这里,就永远不知自己值几个铜板,就永远触摸不到你内心的那块天地。”她的口吻遂渐尖锐,自我嘲弄,“我是个傻子,不晓得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傻乎乎地认为是我所做的一切一切让你有了改观,不再当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真正将我看成女人。没想到……我始终是脱离不了稚气。我输了,我输了还不行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可围绕在眼眶周围始终没有落下。

  这个时候不能哭,她哭了的话更会被人看扁。

  “其其格。‘’战御寇幽幽唤她的名字,“我问过,日后你会抱恨也在所不惜?我可值得?你是怎么说的?”

  其其格瞪大眼,不敢置信这个话说如此残忍的男子竟然就是自己第一次倾心欲随的良人。

  阿娘告诉她:良人,仰望而终身者。

  悲哀的是,她所仰望而终身的良人却在处心积虑引诱她一步步坠入无底的深渊!什么“草原独秀”?说得好听,她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愣子。

  原来,她之前所作的选择和决定都是在作茧自缚啊!

  “那天,你就已打算好了,才对我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对不对?”其其格吸吸鼻子,慢慢使自身镇静下来。

  “不是!”他回答得很干脆,毫不迟疑,黝黑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回视着她红红的水漾秋波,“我对你做的事、说的话,意义完全不同。我给了你机会退出,现在一样。我不会强迫你,既然你知道了一切,那由你来选择是否继续。”

  “寇儿——”屋内传出森寒的警告声。

  战御寇恍若未闻,轻抚她冰冷的粉颊,径自道:“其其格,你看清楚也听清楚了。我不是你所谓的‘巴特尔’,我只是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娶你的同时也等于利用你,像我这样的卑鄙小人,你还要吗?”

  其其格退一步,真想调转身形就跑,然而——脚仿佛生了根一样不能再动分寸。

  她依稀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悲哀。明明是在放她离去,但他映出的神色却在说——

  别走——别走——

  为什么会感到揪心?他,究竟是在折磨谁呢?

  “我不懂你……不懂你们……”她困难地摇一摇头,心若油烹,百爪挠肠,“你们的心思都那么沉、那么复杂。我不懂,永远也不会懂……我喜欢你,才想尽办法接近你。我从没有如此喜欢一个男子,更不懂该怎样表达,惟独怕的是你看不到。你为什么不能只是喜欢我才接近我?不因我是突厥公主,不因我对你有任何利用价值,不行吗?至少我不是看中你的名军之位,大隋高官多得很,愿意的话,我甚至能嫁给皇子皇孙,何必委屈自己迎合你?哪怕你心里还有别人……你身边还有别人……”

  “其其格。”战御寇听得一阵心惊。

  他不知面前的小丫头竟已情深至此!他活在阴影中,曾几何时被人放在那么深的心扉里?这前半生,他都在为那冷漠的人们而蹉跎,早已丧失真我。没想到第一个肯用心爱她的女子出现了,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的罪孽之重,活该凌迟!

  “战御寇——”其其格吸吸俏鼻,作出了重大的决定,“我告诉你一件事。布日固德的鹰族,一公一雌相交配,假如不幸丧偶,它们再也不会寻找另一个伴侣。我不管草原上的女子在丈夫死后是否能改嫁叔伯子侄,总之,我是一个和鹰观念相同的女子,一旦认准,就再也不会动摇。你听清楚,不是你娶我而是我嫁你,我自愿嫁给你!”贝齿一咬唇,坚定地说:“我不反悔,当初的决定还是我现在的决定。你——你要利用我,请便,反正我知道了真相,也不算你刻意隐瞒,是不是?”

  她敛下傲慢,低声下气得令他心痛,产生了把将要展翅飞翔的雏鸟的双翼折断的错觉。

  战御寇伸臂将那在晚风中瑟缩的娇躯搂到怀中,坚毅的下巴抵在她的螓首上,很久很久,缓缓呢喃:“给我时日……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如果是在往日,他能主动拥抱她,会是多么高兴的事啊!如今,他的怀抱冰冷得如这沁凉的夜色,令她触摸不到一丝温度。

  她看不清他的心啊。

  他若有意伤害她,又何必这么坦言?他难道不明白,往往真相才是令人更痛苦的?

  “我来迟了……”她伏在他胸前,小手紧紧抓住前襟,泛白的手指关节分明,“我迟了近乎二十年才和你相遇……我羡慕阿娘,她比我早和你相识相知……”

  战御寇手臂的青筋一绷,“其其格!你说什么?”她还知道了什么?

  其其格长长的睫毛若小扇子般轻合,藕臂环绕着他的腰,“我有你值得娶我的理由。汉人……都是由男人去女人家提亲的对不对?但是,我是堂堂的其其格,怎能和她们一样等男人提亲?我要上金銮殿,让大隋的皇帝把你赐给我!你是我定下的男人,我要自己来将军府提亲;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嫁’给你,而非你来‘娶’我!”言毕,一抬首,“我是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死心。战御寇——我会使你接纳我的。”

  “真不后悔?”他嘶哑的嗓音透露了太多无奈。

  “恼你,但——”其其格闭了闭眼,“更怕错过……”

  战御寇不禁仰天长啸——

  乱乱乱。

  古井无波的心池被搅乱了。

  他有预感,生命中的另一扇门已被悄悄打开——

  为了怀中的小女子。

  她绝对是一个言必行、行必果的女子。

  隋炀帝为之震惊,群臣上下亦为之震惊。

  他们从没见过有哪家的女子大胆到这个地步——竟然主动跑去金銮殿向皇帝讨相伴的男人,一点儿也不羞涩,反而大方地商讨起婚嫁事宜。

  爵国公极力敲边鼓,隋炀帝乐见其成,大笔一挥,下诏采纳宇文化及的建议,把突厥公主和隋左翊卫大将军的婚事定在游江南前夕,大兴城欢庆三日。

  照道理,婚嫁前男女双方不可相见。

  那是照道理……对于其其格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她把所有必须要做的琐碎礼仪全撂给突利设亲王及敖登,而她自己带着布日固德,整日腻在将军府。

  再度美其名日:熟悉熟悉日后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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