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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好一个响铃公主呵!将军见到了她,内心可还会平静如昔?她下意识地去寻找战御寇的眼神。

  战御寇却避开了,沉沉地说:“她是阿羽——我的妻。”

  “妻?”其其格的脑子嗡一下,面白如纸,“你……你的妻子不是都已过世了?”宫中上下无人不知战御寇“克妻”之事。难道,全部是在欺骗她不成?

  “公主。”阿羽适时开口,“妾身仅是将军的妾室,不算嫡妻。”尽管不曾接触其其格,但她已感到强烈的敌意。那双清澈如镜的水眸,此时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剑拔弩张,而这些——都源自她的丈夫!

  “妾怎样?”战御寇一挑眉,说,“总归也是我战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她就是你躲躲闪闪的原因?”其其格问得很坦白,也很小心翼翼。她怕那个答案会令她崩溃。她不知他尚有妻室的,如果知道,今夜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跑到将军府闹笑话。

  莫非,在大隋人的眼中,一个做妾的女子不算人?

  战御寇一定很爱这名女子,所以不愿接受她。恐怕对他来说,她充其量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儿。他是堂堂的将军,当然能容忍一个小女娃的无礼和撒娇。

  他对她真的是出自长辈对晚辈的纵容,而非男人对女人的呵宠。

  她说话做事毛毛草草,和娘一点不像,既比不上苏盼兮的端庄,也比不上眼前女子的沉静……

  她后悔,为什么从小就疯疯癫癫地和哥哥们在草原上骑射?她应该学阿娘的,好让自己变得温柔可人。

  大隋的男人喜欢柔情似水的女子啊!

  可惜……她不是,永远不是!她不会真的去掐指算什么天命,自是不晓得有天会碰到他,会在不知不觉间迷上那个浑身浸透苍凉的男人!

  如果早知有今日——她会改变自己——一定会——

  “公主,战某有何值得躲闪的?”战御寇不去理会她受伤的眼眸,径自说道,“你今日来看到了阿羽,问及她的身份,在下不过是以实相告,何来躲闪之说?你不问我不说更是必然。公主深夜造访,不会是要跟战某讨论这个话题吧?”

  其其格心乱如麻,本来的目的早已荡然无存。她飞快得逡巡着战御寇的面容,但见他朗健清爽,没有了那日在洞中的倦意和恹恹之色;再往下瞧,箭袖收拢之处缠着纱布,血色淡淡,也不似当初的触目惊心。

  她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战御寇是永远不懂得爱护自己的,索性身边有个贴心的红颜,能把他养得壮壮实实……闻闻那一阵阵的幽香,看看那盘中的点心和粥,完全可以想象她没来以前,人家夫妇是多么惬意。

  “我来……”其其格慢吞吞后退,一步步,像她的心紧缩着,“是要看看……对……只是看看。你的伤若好了便罢,没好的话,我带了锡林郭勒最好的药……是野发菜制的,很管用。”说着递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瓶。

  “公主有心了。”阿羽微微一笑,竟没再征询战御寇,伸手接来,而后轻轻一福,“妾身要收拾一下这些东西,先行告退。”然后端起放着点心、燕窝的托盘,退身而出。

  屋中只剩下两人,其其格越发手足无措。在不知他有妻室以前,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争取,一旦得知阿羽的存在,她便不得不正视。

  从小,父汗身边就不缺女人,虽然受宠的是阿娘,但是,若看多了受到冷落的女子是怎样勾心斗角的,心里也会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她不愿当一个那样的女人——活着,生不如死,每日每夜都在尔虞我诈中煎熬的女人。

  她明抢尚争不过阿羽,又如何去暗斗?

  战御寇见其其格不语,反倒狐疑地盯着她猛瞧。一个向来咋咋呼呼的小麻雀失了声,倒是让人迷惑,还有那一丝丝不惯。“为什么不说话?”低低询问,已无方才的冷淡和漠然。

  其其格一咬红唇,水漾的眼眸无意识地四处乱瞄,恰好发现了那一列列的卷轴,不禁幽幽低呼:“一大堆书啊,难怪你的文采会好!”

  “家母要求甚严,不敢怠慢。”战御寇绕案来到近前,岔开围绕自己的话题,似笑非笑道:“说到文采,战某可比不上响铃公主的打油诗。”她戏弄宇文札的事朝中传得沸沸扬扬,人莫不知。

  其其格不觉地又往后退,脱口还嘴:“不单是打油诗!”曾经闪耀着光芒的秋波,落寞不已,“是……是我在教训宇文札!你不允许我揭穿他,总不能不让我修理他一下吧!”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作多情,做什么就错什么,败得灰头土脸。

  “我晓得你是替我出气,我都晓得。”他的嗓音十分缓和,听不出奚落的意味,话音微低,呢喃道:“所以我要谢你,其其格。”

  他的谢语对她来说何其讽刺!为何她得到的总是最不稀罕的东西?其其格不敢再看那一双令她饱尝辛酸苦涩的邃眸,仓皇欲退,“我告辞了——”

  战御寇想提醒她再往后退就是门槛,然而,为时太晚。

  其其格的靴子绊住了横槛,足下一歪,整个人失去平衡,仰面栽倒!剧痛从腰后逐渐蔓延至四肢,骨头像是散架似的,咯咯作响。

  更难堪的是她的自尊。

  一股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颓坐在地,其其格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哭得好伤心,小脸憋得通红,又是掉泪,又是顿足,十足的孩子气。

  战御寇一拧眉,却笑不出口。不易察觉的怜惜悄悄袭来,他索性也屈身坐地,和她并肩,悠悠道:“初次见面,你看起来只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其其格,你哭的样子真是……和儿时的绾娘如出一辙。不过,她长大了就学会了敛藏性子,我不清楚她想什么。她如能像你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或许一切都会改变……”

  其其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一颗泪珠,晶莹剔透。在听到他的话后,一时忘记了哭泣,眨眨眼眸,嗔道:“战御寇,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叫你‘叔父’,休想占我这个便宜!”

  “我从没说让你叫我叔父,而且你肯吗?”他反问,见她不再哭泣,纠结的心略略放下。

  其其格激动地摇头,“不!我小时候没见过你,也没听阿娘提过你!你是我自己找到的!”她不遗余力地强调着他与她的相遇和母亲无关,仅是际遇!

  “是吗?她从没提过呀……”战御寇沉吟着。原来,绾娘连提都没提过他,真的是情断义绝,永无瓜葛了呢。

  “不要提阿娘,你为什么老提她?你是要借此来提醒我辈分吗?那……大可不必。我不是阿娘,没有她的温柔,也永远不会像她那样出色,我只是其其格。你有妻子,她也是个温柔的女子。你们大隋的人都喜欢温柔的女子,可我不是,所以注定还是不能被你接受,是不是?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忍着一腔酸楚,她扶地而起。

  “其其格。”他沉声喝道,“你是个知难而退的女人!”

  “你、你说我是什么?”会是错觉吗?她听到他称她是个“女人”而非“女娃儿”?

  见状,战御寇一勾唇,冷冷道:“我不准备说第二遍,你如果是我麾下的兵士,早就被拉出去杖脊了。”

  “你把话说清楚。”其其格的心怦怦乱跳。会又是她在自作多情吗?短短几天的功夫,他能彻头彻尾地改变想法,成为另一个珍惜她的男人吗?“你千万不要耍我——我受不了这种玩笑,我会当真的呀。”

  战御寇异常明亮的眸子划过一抹痛色,利闪即逝。他猛地一把扯过她的纤腰,主动欺吻上那张犹沾着咸咸泪水的檀口。

  “唔……”其其格全身一颤,刚要说出口的话便被吞没。

  他的吻若干柴烈火,可甜蜜却被黄连般的苦涩所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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