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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不多久,钱良玉从他的怀抱挣脱,转过身,看也不看他。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要跟著我。”她走开前说,声音里没有平常那种针对他的怒气,可是也毫无温度,仿佛他只是个碍事的路人甲。

  他要是完全听她的话,那就真该死了!

  他不会去吵她,但是他会陪著她。

  钱良玉走出墓园,项朝阳保持著两、三公尺的距离,走在她身后。

  她跨上机车骑驶而去,他跳上自己的跑车尾随在后。

  天色愈来愈暗,项朝阳一路跟著她,同时庆幸自己的视力绝佳,驾驶技术不差,没把人跟丢。当他们回到市区时,已是夜晚。

  项朝阳有些不安,她没有往自己的公寓骑去,而是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然后转入一条巷子。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她显然很清楚自己的去向。

  然后他看见她在一家酒吧前停好车,收起安全帽,走进那扇不甚起眼的门。

  项朝阳把车子挤进路边的一个空位。不是没看见那个“禁止停车”的标志,但是管他的,要罚就让他们罚,他才不在乎。

  他走进酒吧,酒吧里顾客不少,大概都是一些下班后来此消磨时间、放松一下的上班族男女。

  项朝阳毫不费力地在吧台边搜寻到那抹黑色的身影,他迟疑了下,走到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从这个角落,他可以捕捉到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她什么举动也没有,只是沉默地坐在高脚椅上,沉默地看著酒保送来的饮料,似乎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所觉。

  “先生,请问要喝点什么吗?”见到帅哥,女侍者的声音亲切,服务迅速,笑靥如花。

  “琴汤尼,谢谢。”项朝阳随口道,视线一直定在远处的吧台。

  钱良玉连碰都没有碰她那杯饮料,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眼睛注视著它,仿佛看著冰块在杯里渐渐融化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但是他知道她的心思并不在饮料上。

  他有种感觉,她年年如此,像是进行著某种不为人知的仪式。

  项朝阳的不安加深。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些顾客离开了,有些新的客人陆续上门,人们来来去去,像是能感受到那股冰冷、阴郁的气息似的,没有人在她附近坐下。那一身黑,是有点吓人。

  黑,是种哀悼的颜色……

  这个想法闪过脑际,项朝阳忽地被一个领悟劈中──

  她在默哀。

  过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自弟弟的死亡阴影中走出来,从来没有摆脱那股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她只是把所有情绪藏得更深、更隐密。

  日复一日的黑色,表示她无时无刻不在哀悼……

  老天……他怎么白目到现在才看出这一点?

  这些年来,她到底是怎么过的?

  在震愕之间,他看见她一口饮尽那杯早就不冰的饮料,付了钱,起身走出酒吧。

  项朝阳连忙站起来,差点打翻那杯不知何时送到的酒,他扔下一张足以支付好几杯酒的钞票,立刻追出门,门外已下起毛毛细雨。

  “小玉!”他喊道,早把不要吵她的决定抛到九霄云外。

  钱良玉已经坐在机车上,一见是他,脸上温度骤降到零下。

  “我不是叫你不要跟著我吗?”

  “小玉,别这样折磨自己,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把手放在机车握把上,温声劝道。

  钱良玉脸一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戴上安全帽,拍开他的手,发动引擎,飙走。

  项朝阳追了几步,想起自己的车,马上钻进跑车内,踩下油门,继续追。

  膝盖传来隐隐的酸痛,夭寿喔……他这条破腿实在不适合再从事这种你追我跑的耐力运动。

  雨势愈来愈大,透过来回摆动的雨刷,项朝阳尽全力跟上那辆黑色摩托车。

  看见她飞快地在车阵中穿梭,左躲右闪,项朝阳多次被骇得心脏几乎停止,瞥了眼车速,俊脸立刻发白。老天……她以为她在演飞车电影吗?!

  他简直吓破了胆,又不敢催油门追太紧,她一定知道他在追她,他怕她卯起来飙得更快,真把小命搞丢。

  他也只是个倒楣的过气球员,不是特技演员,无法飙到她前面来个大甩尾,英勇无比、胆识过人地拦下她。

  Carajo!台湾的交通警察死哪儿去了,没人能阻止那女人吗?!

  终于,在一阵心惊胆跳、冷汗直流之后,黑色机车进入静僻小巷。那是钱良玉的住处。她在老旧建筑前停好车,摘下安全帽,项朝阳也在几秒后抵达。

  他下车,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大步朝她走去。

  “你他妈的不要命了吗?!”他气急败坏,头顶冒烟,连粗话都出口了。

  “请你不要再缠著我,这样让我很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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