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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我在武当山习艺业满下山时,才十四岁,但,我总觉得自己年轻气盛,所受得磨练尚不足我将来堪当匡扶社稷,揽辔澄清的重负,所以,当我听说二十年前叱叱江湖的武林奇人谷默天隐居在昆仑山时,我便毅然决然地辞别父亲,和贴身随从狄扬远赴关外拜师习艺。”他脑海中还涌现著当初拜师所受的种种折磨和考验。

  “那时正值隆冬,昆仑山上大雪纷飞,举目望去,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风号雪舞,寒气逼人,饶是我这种修过纯阳内功心法的人亦觉冷风刺骨,汗毛直竖,好不容易找到谷默天隐居的石屋,我和狄扬大喜过望,连忙叩门,不料开门的老头子却满脸不耐地赶我们走,说这里没有什么谷默天,只有他这个穷酸寒伧的糟老头。我见他虽披头散发,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眼睛却如电炬火石,精璀有神,尤其是在那冰天雪地的严冬裹,他竟只穿一件单薄的百衲衣,我当下即知,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慌忙向他弯腰施礼,请他收我为徒,他却二话不说,关上粗重的木门,将我们主仆摒绝在雪花片片的冰山上。我不气不馁,想起古人为求明师,不惜忍受著千山万水的跋涉之苦,我好不容易登上宝山,得见高人,岂有中途放弃的道理,把心一横,索性学禅宗二祖惠可大师一般,跪在雪地上以明心志,望能感动谷前辈铁石般的心肠。”说到这,他顿觉饥渴,又斟了一杯酒仰首而饮。

  听得几近出神的曲琬萝不由轻声催促著,“后来呢?他是否立刻改变了心意?”

  “没有,”狄云栖缓缓摇头,“他不仅没有开门,还在我和狄扬跪得双腿发麻,浑身打颤,血液几近冻结时,跟我们开了一次大玩笑。”接著,他微掀嘴角,挂著一抹生动而感慨的微笑,“就在我们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不远的山道旁突然传来一阵凄绝的呻吟声,我循声望之,但见一瘦骨嶙峋的老汉,倒窝在雪地上,一副生病惨淡的模样。我急忙上前探视,原来是一名上山打猎的老猎夫,因路滑难行而不慎从山石上摔落下来,一路勉强攀爬,才好不容易遇上我们,本来谷默天隐居的古屋非常偏僻幽静,百里之内毫无人烟,所以,这名老猎夫出了事也无人知晓。我见他双腿骨折,又饥寒不已,连忙将身上所藏的干粮拿了一部分给他吃,又将貂裘斗蓬解下,盖在他不胜寒苦的身躯上,没想到,他仍嫌不够,又跟我要了所有的干粮去吃,还要我再解下短袄给他御寒,狄扬见状,本想斥责他的诛求无厌,却被我挥手制止了,我脱下短袄之后,他仍喊冷,我再脱锦袍,他却要我连中衣都脱下,当我稍加迟疑时,他却横眉竖目地对我咆哮:“侠义中人,舍生取义亦不眨眼皱眉,多做犹豫,今要你施舍几件衣裳,你便踌躇难决,试问你习武拜师,所为何来?”,骂得我宛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当下就脱掉了最后一件上衣,并双膝跪下,叩首拜师,我师尊东初老人,那是他隐居江湖后的名号,立即捻须而笑,扶起了我,“光著身子在雪地里拜师,亦是一件别具意义的趣事,傻徒弟,你说是不是?”不经一番寒澈骨,哪得寒梅扑鼻香,我当下就了解师尊的用心,不由惊喜交加,热泪盈眶。”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情。

  “原来,那名老猎夫是东初老人乔装改扮的?”

  “是的,我师尊是一位博览群技的武学大行家,他的武功综合了武林各派的精髓,举凡剑艺,刀法,暗器,拳术,乃至各家内功心法,他无不精通,他年轻时个性狂放任性,不拘小节,行事常是随性所至,亦正亦邪,他最大的嗜好便是找人相拚交手,从中研拟对方的武学优劣,以截长补短,充实自己的武艺内涵,他嗜武成狂,又资质聪颖,有时心血来潮,又会乔巧改扮戏弄那些名门正派的武林前辈,和他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所以,武林中人给他取了一个名号“神颠巧手”,一方面是恭维他易容术之精湛绝妙,一方面也是赞叹他那神秘莫测的点穴手法。我拜师之后,师尊为了磨练我浮动的个性,整日教我砍木劈柴、挑水煮饭,净做一些低下又粗重的日常工作。一年后,他见我个性沉稳不少,便拿一些武学秘笈让我钻研阅读,自行参悟,他再从中指正。四年后,当我学成下山前夕,他要我洁身自爱,好好运用自己的专才报效国家,造福百姓,并要我以坚忍不拔的毅力与智慧同奸人周旋,不可逞匹夫之勇,意气用事。他说,他一生只收三个徒弟,我是最后一位,我已尽得他的真传,只要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便是报答师恩最好的方式,以后不需要回山探望他,至于其他二位师兄弟,有缘自会相逢。”他的神情飘渺,全然淫浸在当时含泪拜别师尊的情景中。

  “结果呢?你见过你其他师兄没有?”曲琬萝关切的望著他。

  “没有,不过,我怀疑曾经救过彭襄妤的少年书生是我的二师兄“神箫儒侠”展靖白。”他略略向曲琬萝陈述那位吹箫人和彭襄妤之间似有若无的一段情缘。

  “我拜别师父之后,为了磨练自己,我带著狄扬在江湖上闯荡,做个云游四海,扶弱济贫的侠士,后接到飞鸽传书,得悉父亲病危,才匆匆整装回京,抵返家门不到三天,父亲就因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而辞世,在我守灵热孝期间,还来不及上朝面圣,刘瑾就先下手为强,剥夺我统领羽林军的军权,我不动声色,虚以委蛇,暗中却和唐傲风悄悄组织了飞羽堡,准备和刘瑾周旋到底。为了让刘瑾对我宽心,放松戒备,我不得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浮华奢迷,浪荡风流的王孙公子,让朝廷贤良唾弃我、鄙夷我,唯其如此,我才能亲近刘瑾,储存实力,掌握搜集他的罪证,等待机会一举扳倒他,”他抿抿唇,停顿了一下,清清喉咙,又一脸凝重的诉说下去:

  “我深知刘瑾的个性,他猜忌心甚重,又自以为是,个性阴沈狡诈,刻薄寡恩,在皇上面前是好话说尽,在朝臣面前却是坏事做尽,对付他这种人要有过人的理性,只可智取,不可鲁莽,我表面上和他串同投好,沆瀣一气,背地里却以逍遥公子的身分处处拆他的台,找他的碴,他在哪贪污诈财,我就在哪劫他的财,用之于困苦的百姓身上,同时拯救被他迫害的忠良之后,为了防止身分的暴露,和别人的怀疑,有时由唐傲风出马,像上回在扬州张彩家那次婚宴,他扮逍遥公子,我扮宾客,故意和他交手受伤,也不过是瞒天过海的一种手腕,至于我和彭襄妤之间的恋情,当然更是一种障眼法了,否则,我每隔一阵子就得回苏州白云山坐镇,扮演任逍遥,若无冠冕堂皇的理由,难免会让人怀疑,而襄妤,她本是应天府尹彭陆珩的女儿,因为抗疏请皇上留任刘健、谢迁两位老臣而开罪了刘瑾,因而被谪戍陕西,并于其任职途中,派杀手突击,杀了他们全家老幼一十五口,襄妤因为习过武艺,她曾是蛾嵋青尘师太的俗家弟子,剑法轻灵,她受了重伤被唐傲风所救,也因而认识我。为了报仇,她不惜栖身青楼卖笑,做我的掩护,去年,她得知皇上微服出游,竟蒙面去刺杀,只因她痛恨皇上昏庸无能,宠信小人,遗祸忠良,我获悉消息,连忙带著莫诲,莫野赶去搭救,我不能让她意气用事,犯下拭君的滔天大罪……”他接过曲琬萝递上的清茶,轻啜了两口,又听得曲琬萝柔声问道:

  “你如果不救皇上,也许刘瑾失去了宠信他的主子,也就嚣张跋扈不起来了。”

  狄云栖目光闪了闪,嘴边泛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倒觉得这是一种本末倒置的错解,你总不能为了抓一只害虫,而把所有的田亩都犁得一团乱吧!我倒觉得最根本的办法,是斧底抽薪,让皇上有所醒悟,看清楚刘瑾的真面目,也看到他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他颇有感触的喟然长叹,“其实,皇上他天资聪颖,博学多才,只是……他从小就生长在安定优渥的环境,不似他父亲孝宗,从小就饱经忧患,深歆宫中的尔虞我诈,是而能在险恶的环境中自我培薰奋发图强,臻而成为一位勤政爱民,知人善任的好皇帝。而当今圣上从小就是跟著刘瑾这批不学无术的宦官一块长大的,为了博得他的欢心,一味引导他沉醉于各种游戏和运动中,今天教他斗鸡,明天约他斗蛐蛐,耳濡目染,养成了他只懂得享乐,而无心朝政的散漫脾性。我相信,若有适当的机会,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所担负的重任,看穿刘瑾那班奸佞的嘴脸,他会有所转变的,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襄妤杀了他,你能了解我的苦心吗?”

  曲琬萝轻轻摸抚他光滑平顺的面颊,“我不仅了解,更深深感佩你的用心之苦。”

  狄云栖抓起她的手轻柔的吻著,“谢谢你,琬儿,你能谅解我逼你父亲辞官的用心吗?”

  “你是为了保护他,不是吗?”她释然的浅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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