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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是这样的,”张永刻意压低了声音,“刘瑾很早以前就看曲尚书不顺眼了,一直想找机会整肃他,只是……他对你颇有忌惮,不敢放手一搏,无端开罪于你,这次,他好不容易逮到了曲尚书的把柄,知道他和朝中退休遭黜的老臣,像刘健、谢迁、李东阳等往来密切,故而想藉此次侦查逍遥公子底细一事,顺道找你岳父开刀。”他向狄云栖别有深意的眨眨眼,声音放得更低了。

  “你也知道他整人的手段,一向歹毒阴险,无所不用其极,像兵部尚书刘大夏那么清廉无私、德高年勋的好官,他都狠得下心去污蔑迫害,让他七十三岁的高龄还戴伽锁跪在大明门叩头谢罪,围观之人,见他白发苍苍,瘦骨嶙峋,被刘瑾百般羞侮,万般虐待,莫不泪光闪烁,同声一哭,末了还派锦衣卫抄他的家,榨不出油水,更狠心将他送到肃州充军。”张永说到这,不禁鼻端发酸,泪光隐现。

  “侯爷若想保住令岳一命,奴才劝你须早做防备,顶留退路,否则……后果堪忧!”

  狄云栖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谢谢你,张公公,我会谨慎处理此事的。”

  出了宫门,他便命狄扬传侍卫备轿,趋车前往尚书府。

  曲惟学万万没想到回京近四年,从未登门到访,把他这个岳父放在眼里的狄云栖居然会上门拜望,而且堂而皇之地宣布要尽快履行婚约,将曲琬萝迎娶进门。

  曲惟学被他直扑而来的方式弄得进退失据,频频捻须,暗暗叫苦。

  “这婚姻大事不可草率,你不必急著订婚期,咱们慢慢商量,从长计议。”曲惟学不着痕迹地笑道,煞费苦心地施展缓兵政策。

  “婚姻大事固然慎重,但也不能拖延甚久,失了仪规。”狄云栖从容自得地见招见拆,“再说,令媛已经十七岁了,一般女子及笄年华俱已成婚,宣之因故延迟,实已耽误令媛不少的青春,心中愧负笔墨难以形容,若非太后关切,要宣之赶紧成家立业,宣之也不敢要岳父大人仓皇订下婚期,草率行事!”

  他把太后搬出来,无异于将了曲惟学一军,让他无法借故推托,自圆其说。

  曲惟学蠕动著唇,犹想说些什么做困兽之搏时,狄云栖又眼明手快,言词锋锐地封住了他的嘴。

  “岳父大人请您放心,婚事定在月底虽是仓卒了些,但由太后做主,皇上主婚,婚礼定是会办得隆重庄严,风风光光,不会让小姐嫁得寒伧委屈的!”

  “我并不担心婚礼办得寒酸,我……”

  “岳父大人既然安心,那咱们就这么敲定了。”狄云栖又是咄咄逼人地猛一阵抢白,让曲惟学如哑巴吃黄莲,毫无置喙反驳的余地。

  被狄云栖堵得哑口无言的曲惟学,只有郁郁不欢地勉强应允了,而他的心却宛如刀割般阵阵作痛著。

  然而狄云栖给他的冲击并不止于此;在他怆然无言,还未及消化平复纠葛痛楚的心境前,狄云栖又精光饱绽的开口说道:

  “宣之此次前来,一则是为遵奉太后旨意前来提亲,二则是为了规劝岳父切莫恋栈官场,还是早日辞官归隐,明哲保身!”

  曲惟学愀然作色,“你说此话是何用意?”他生硬的质问道。

  “岳父大人切莫动怒,小婿劝您辞官返乡,也是为您盘算。”狄云栖一派优闲的淡笑道:“您特立独行,耿介拔俗,得罪了刘太监,他对您是感冒极至,不除不快,您若想苟全性命,最好赶快辞官退隐,否则,大难临头,小婿也救不了你。”

  曲惟学毫不退缩的直视著他,铿锵有力的说:

  “老夫为官无欺天地,理直气壮,从不畏任何威胁恐惧,如今朝廷奸佞当道,老夫皇恩未报,被发撄冠犹嫌末及,岂可贪生怕死,缩头藏尾?”

  “岳父大人临危不惧,正气参天,小婿敬仰万分,不过……”狄云栖不愠不火的缓声说道:“岳父大人愿做断头忠臣,小婿却不愿无辜受累,惹祸上身,就算您不替小婿的前途设想,您也该为令媛著想吧!您用心良苦把她送到常熟妻舅家寄住避祸,只为了以防万一,但,您也知道刘太监不是个宽宏大量、善罢干休的人,您不自量力,一心只想留在朝廷摘奸发伏,却不知自己的处境危如累卵,迫在眉睫,您暴虎冯河,固然死而无怨,但刘瑾整肃迫害异己的手段,您也不是没见识过,若他蓄意要加害您的亲人,您就是将令媛及所有亲戚送到天涯海角,他也有办法让遍及全国的锦衣卫把他们揪出来,您何忍为了忠臣的虚名,而牵连无辜的亲友家人呢?”

  曲惟学闻言不觉惊怒交加,寒澈心扉,“你自己胆小懦弱,贪生怕死,屈服于刘瑾的淫威也就罢了,”他怒不可遏的指著他的鼻子,“你……你还替他做打手,来威胁恐吓自己的岳父!”

  狄云栖扬扬剑眉,仍是一副神闲气定的神态。“我是贪生怕死,因为我尚未娶妻生子,不敢视生命如浮云,让狄家从此断了香烟,我胆小懦弱,也是因为我深歆现实,懂得度德量力,不像岳父大人您光有气节却又无济于事!”

  曲惟学被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你……你这个庸暗不明,惟利是图,卖身求荣的浑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把琬儿嫁给你,你……你给我滚!”他疾言厉色的下达逐客令。

  “岳父大人请暂息雷霆之怒,”狄云栖神色自若的撇撇唇说,语气平稳沉着,“小婿一番苦心,您不能体会也就罢了,您又何苦意气用事,拿做人的诚信来开玩笑,随意取消婚约,若传扬出去,岂不是毁了您一生的清誉,更别提让小婿无颜面对祖宗,面对太后和圣上的一番恩泽了。”他振振有辞的停顿了一下,“若是太后震怒降罪下来,您理亏事小,这罪及九族可非同小可,您可别等闲视之啊!”

  这番话宛如一把尖锐的利剑狠狠地戳进了曲惟学的心头,他痛彻心扉却又无力反扑,只能老泪纵横,一脸灰白的发出一阵痛苦悲绝的长叹。

  “老夫聪明一世,胡涂一时,识人不清,错配东床,如今恶梦当头,后悔已迟。”他喉头梗塞地顿了顿,沉痛莫名的摇摇头,“罢了,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自闲,自古英雄都是梦……一切都依你,老夫认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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