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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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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汪如苹充满祈求而心痛的眼光,韩伯涛慢慢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丝悲凉而落寞的苦笑,“算了,还是让他透过自传去了解我这个失职没有办法守在他身边,分享他的成长心情的父亲吧!也许透过这本刻画我一生沧桑的回忆录,他能真正从被父母遗弃孤立的阴霾中走出来,看见我们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用心和痛楚吧!” “伯涛,你何苦这样折磨你自己呢?你这次会打破誓言回来,分明是为了他,为什么近在咫尺了,你却要固执的隐藏着自己的心酸和痛苦,不肯让盂禹抛下嫌隙打开心结,和你重新认识彼此呢?”汪如苹刻满岁月纹路、却仍然皎洁明媚的眼眸里轻泛着点点幽冷凄迷的水光。 “别劝我了,如苹,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韩伯涛沉重而固执的轻摇了一下头颅。 “是啊!为了你那冥顽不灵、和你那宝贝儿子一模一样的牛脾气,我这个无辜、情何以堪的妻子与母亲活该夹在你们父子中间,忍受你们那幼稚、肤浅而愚不可及的意气之争!”汪如苹悻悻然地咬牙说,性情温文贤淑的她难得激动起来,只为了她用整个生命去挚爱的,而他们显然也深爱对方的两个男人,竟然为了一点扭不过来的执拗和牛脾气互相折磨、浪费如瑰宝般弥足珍贵的生命,也让两面为难的她足足做了两年的夹心饼干! “你要看不惯,可以搬到万里山上去跟他这个才华洋溢的大医生一块住,我可没拿条锁链拴住你那颗充满愧疚、思念的母性芳心!再说,我——”他佯装出来的生硬表情倏然被腹部传来椎心刺骨的绞痛而扭曲了,他脸色发白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 “伯涛,你怎么了?肚子又痛了,是不是?”汪如苹焦急地拚命替他按摩腹腔,试图减轻他的痛苦。“要不要我陪你上医院再做一次彻底的检查?” 韩伯涛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忍痛装出淡然的表情,“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用不着上医院浪费医生的时间,也给自己找罪受!” “可是,你最近常常这样子,不但睡不好,连食欲也跟着消退了,我实在很担心。你听我的话,下山去看看医生,要不然,我教孟禹来给你检查一下。”汪如苹怔忡不安的规劝道,忧虑深深笼罩在她充满愁容的脸庞上。 韩伯涛闻言,脸色蓦地变了,“我不准你去告诉他,我的毛病我自己最清楚,我一时之间还死不了的,因为,我要完成我那本自传,还有——”他凌厉的脸部表情倏然放松了,“我舍不得丢下你,跟你只做三十年的夫妻怎么够本呢?再说——”他话没有说完,汪如苹已经红着眼圈,按捺不住满腔的激昂和酸楚,紧紧地拥住他,但不争气又无以名状的泪珠悄悄地顺颊滚落。 韩伯涛的心底闪过一阵痉挛,他伸出颤悸而充满柔情的手,轻轻抚摸她柔软如昔的背脊,“都已经是头发半白的老太婆了,还这么会撒娇?你这动不动就泪眼汪汪的老毛病怎么还改不过来?别让以后孙子笑话你这个没事就爱下雨的老祖母。” 他那充满怜爱、调侃又极具浓情蜜意的话让汪如苹眼中的泪意更加深了。“我……我可不管孙子,我只管你这个固执得不肯和医生合作的臭老头子!”汪如苹语音模糊的说,她早已怀疑韩伯涛的病情了,只是,他像一头蛮横而顽固的驴子,根本不把自己的病痛放在心坎里。 韩伯涛的喉头里梗着硬块,搂着汪如苹这携手半生、陪伴他走过了滚滚红尘,用眼泪和温存来抚平他满身创痛的至情女子,辗过心头的是一种深刻而凄怆的痛苦和无奈。 三十多年来,他一直是她的世界,一座虽然历经过无数致命的冲击和摧残仍屹立不摇的精神堡垒。但,人生无常,聚散是那样的难以捉摸而不可预测,他真的不能不担心,如果有一天,他这座精神堡垒垮了,纤柔多情的她怎么熬得下去? 他曾经因为这份牵挂和忧愁而熬过了文革、熬过各种严厉残酷的政治斗争和牢狱之灾,如今面对病魔的侵袭,他是不是能再一次坚强的逃过死神狰狞的魔爪?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当他意识到无常急促而无情追赶的步履时,一阵沉重而无言的酸楚涌上胸膛,让他虚弱又逞强地拥紧了怀中的妻子,仿佛要籍她温热的身躯来驱走弥漫在胸头的阴影,让命运能因这般深情仍然不够的挚爱,而再赐予他一次生命的奇迹,让他能永无遗憾的圆满这份经历沧桑飘泊的情缘。 可能吗?他在心底反复问着自己,直到深沉的倦意涌上他刻缕着岁月痕迹的面容上。 韩孟禹坐在他的书房里,一双深邃璨亮的眸光若有所思的盯着躺在案桌上的乐谱发呆。 所有创作的灵感和乐趣都被最近大众传播、报章杂志争相报导的焦点话题给打得溃散而索然乏味。 他沉寂平静许久的情绪,都被父母亲突然返国定居的意外冲击给搅得心绪大乱,蓦然失去了镇定自若的功夫。 他听见医院的工作同仁当着他的面,兴致高昂地讨论着韩伯涛,从他的爱情、他的电影、他的政治理念,谈到他大起大落、备受争议的一生烟云。 他一直保持缄默,冷眼旁听,但心海里却是波涛汹涌,随着字字传入耳畔的是非评论而辗转起伏,无法安宵,无一分钟能维持真正的潇脱和客观。 整个祥安医院,没有人知道他跟韩伯涛的关系,除了他的学长赵成峰之外。 他自我解嘲地为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他父亲在遗弃他、让他独自在台湾自生自灭十五年后又回来了,由政治受难者摇身一变成为人人歌颂的英雄烈士! 讽刺的是他这个始终活在阳光背面、缩头缩尾的儿子却仍是被人遗忘的亚细亚孤儿。 他居然是透过电视媒体的报导才知道自己父亲归国的消息! 这真是盘古开天,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讥刺和荒谬! 他恶狠狠地又吸了一口烟,用力的告诉自己,他一点也不care,一点也不伤心愤怒。他早就麻痹没有任何感觉了,他早就从一个渴望拥抱父爱、渴望拥抱亲情的孩子变成一个可以面不改色,冷静的拿着手术刀面对病患和细菌、面对生与死挣扎挑战的医生。 他所有的精力已经奉献给他的病患,而他澎湃不歇的热情和才华也全然寄托于音乐创作上。 他可以把人类渴望拥有的亲情和爱情全部扔出他的生命之外,一个人忍受这种遗世独居的寂寞和自由。 他在烟雾袅绕中不断地冷声告诉自己。 直到一阵悉卒轻盈的脚步声走近,他才从他复杂、紊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望着兰若脸上燃放的关切,他轻轻捺熄了烟蒂,“你怎么还没回去?”就像所有的山地姑娘一般,兰若有张突出而充满野性美的脸庞与修长健美的身材。 “看你连饭都没有吃,我就知道你有心事,我想陪陪你,免得你会闷出病来。”兰若明媚动人的大眼睛里头有着从不掩饰的热情和崇拜。 自从五年前韩孟禹伸出援手,将她从因为嗜酒好赌,想把她卖人烟花柳巷大捞一笔的父亲爪牙下拯救出来,把她带来台北,替她租房子,又让她担任管家工作之后,她便深深爱上这个仪表出众,浑身上下充满书卷味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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