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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刘锐睨了韦诺一眼,不怕死地继续拨老虎毛,"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便渴望看到你知道真相后的死样儿,现在看到了,果然十分爽快,哈哈。"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尽早通知我!"窝了满肚火的韦诺果然被他越挑越旺,一手拿起面前的胡椒粉瓶就朝刘锐掷去。

  "我闪——"刘锐往后一跳,用鞋尖稳稳挑起瓶子接在手里,"我也是刚刚接到侦探社电话才知道的,你心情不好就算了,也不想想我为你整天陀螺般四处转动,甚至挨了二餐饭盒——还有没有良心啊你?——懒得再看你的臭脸了,一边去舔伤口吧你!"随即一溜烟闪了。

  "好好给我滚回公司待着!"韦诺在他身后吼。

  在黑暗中徘徊,顾盼,一切都是无意识的……

  空气清冷而稀薄,游离着一股腥膻的污血味和发闷的药水味。天空飘着奇形怪状的乌云。于蓝觉得诡异,睁大眼睛努力适应——远处飘来一些男男女女的面孔,他们在不停地说话,捡上显露着种种她永远也看不懂、猜不透的神情。

  于蓝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因为,他们都用着眼尾觑着她说话的。于蓝觉得异常郁闷——她究竟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呢?拼命检讨了好久,似乎真没什么是错的了。然而,那些人却开始盯着她不停地笑,脸孔隐晦而冷漠,嘴巴极夸张的大幅度地张合……

  阴凉的笑声穿过耳膜,强行飘荡进她心中灰暗潮湿的角落……

  必须躲起来,快躲起来……只要一切还呆在黑暗里,只要没有光线刺透她的瞳孔,那么,他们就找不到她了——

  眼睛缓缓睁开——映人眼帘的是一张被放大了的脸孔。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蓝蓝,你醒了,终于醒了!觉得怎么样,肚子……还有不舒服吗?"

  眼中焦距逐渐涣散,意识不受控制地飘离躯体,然后,眼前的面孔渐渐模糊……她眨了一下眼睛,视线越过面前的影子,呆定在前方的天花板。

  "蓝蓝,觉得怎么样?身体哪儿痛——医生,医生——"耳边不停地响起杂乱无章的声音。

  真吵!吵死了!于蓝又眨了眨眼睛,继续瞪视着天花板。如果这个讨厌的声音停下来,她会觉得很平静,是的,一切都会很平静。

  "不要闭着眼睛,对对……乖,就是这样了——要睁着,睁着,你已经睡了好久了,如果再不醒来,我的身心被你熬煎得快要报销了……"

  声音继续在吵,她觉得厌烦极了,根本记不住这声音在说些什么。

  医生来了,于蓝被推出病房接受进一步的检查。三小时后,医生排除了她失忆的可能性,却仍然没诊断出确实结果,最后,医生要求韦诺提供她以前的病历。

  六小时后,刘锐再度来电告诉韦诺,于蓝曾在七岁至十五岁期间,患过自闭症。

  怪不得她总是如此的畏缩和惧怕陌生人了。韦诺转脸望着床上漠然无知的小脸,当初的病态,或许和孤儿院的生活有关。现在于蓝,满目迷失虚幻,身子孱弱不堪,可是完全拜他所赐!

  他的心立时针刺般的痛——或许,于蓝才是最可怜的,第一次相信人性,便把身心输得彻彻底底,甚至、甚至连命都几乎赔上。

  为免再胡思乱想,他让自己在病房里不停地忙碌——温柔地帮她净面梳洗,用梳子梳理那头乌黑柔软的长直发,再把她的床摇起来,拿过梅婶天天用保温瓶准备的稀粥,一口一口地吹凉,细心地喂进她的口里。

  于蓝总是瞪视着前方窗外灰白的天空,那是一种没有焦点的视线,内中没有任何感情与哀伤,即使触及他的视线,也全然褪去当初的恐惧和畏缩。

  韦诺顺着她的眼光向窗外——初冬了,无论是否常青的植物,只要生长在这个季节,始终洗不去萧条的味道。尚记得,她小跑地跟着他离开于家的时候,还是盛夏吧,短短数月,物是人非,而他的心,居然也奇异感应到,仇恨正缓慢消融。

  当年的事,谁才是肇事者?要不是四十岁的父亲强要了十九岁的苏玉群,怎么会落得半生穷困潦倒、颠沛流离?若真要算计,父亲的好色和母亲的懦弱,也得算上一份。

  这天,韦诺喂于蓝进食时,她略喘了一口气,唬得韦诺连忙放缓喂食动作。她抬头,眼睛定定望着他身后窗外的花园,突然下床向外走去。

  即使慢行,清瘦的身子仍然有点摇晃。一双大眼越过在走廊来去的陌生的面孔,茫然望向前方。突然,她看到一位从走道经过的护士,嘴角微微弯起——下一刻,她突然跑过去伸手抢了那护士手上的一小叠记录单,扭头就跑。

  韦诺傻呆了,只得一边回身追着一边扭头向护士道歉。于蓝疾走了几步后,觉得头晕身软,便向墙边挨去,吓得韦诺飞扑上前,半蹲着接住将要倒地的娇躯。

  于蓝苍白着脸,居然顺势蹲在他怀中,向后挪了挪屁股挨着墙根坐下,然后拿过刚才打劫回来的记录单,满脸认真地折了起来。

  原来她在折纸鹤,甚至折到忘我的境界!韦诺咧着嘴巴哭笑不得。刚才他怕她被瓷地砖冻着屁股,特意把大手给她当垫子坐。现在一个小时过去了,大手由疼痛转至麻木,初时冒起的色欲念头已被碾得粉碎。

  出院后的于蓝,让韦诺,不,让整个韦家上下神经极度绷紧。佣人一族无时无刻不处于最佳的工作状态之中。众人悄声议论之余,只能说于蓝是摔坏脑子了。

  因为只要有人站在她旁边,她就宁可不吃饭。一段日子下来,便有人嘀咕说想看看如果真有人老粘着她站在一块儿,她会不会选择活活饿死。当然,那些话只敢自己和自己说而已,毕竟,现在的于蓝是韦诺的重要保护对象。

  负责她一天四餐外加补品的阿芬会把午餐放在于蓝旁边的小圆桌上,立即转身离开。到了下午三点送点心给她的,总发觉她只动了几条青菜,阿芬无计可施,只得红着眼眶努力劝说。

  于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直至阿芬几乎要哭了,于蓝才把涣散的视线定在她脸上,慢慢拿起点心送进嘴里。喜得阿芬立即双手合什念阿弥陀佛——因为每天晚上,韦诺都要问她一整天吃过什么,吃了多少,每次都听得脸黑黑地瞪着眼,唬得阿芬脚都软了。

  好在她还会自行如厕和洗澡,不然,阿芬可得撞墙了。

  于蓝整天呆坐在窗边小沙发上,不说话,也不在意听别人说话,只是一味地找纸条折纸鹤。韦诺买回大量彩纸,一时间,卧室布满又红又绿又橙又紫的纸鹤,只只精致,有大有小。

  韦诺抽烟抽得更凶了,好像手中没烟,就会坐立不安,有时会在书房的落地大玻璃窗前望着院子发呆;有时坐在卧室的一角,远远看着于蓝安然封闭在自以为安全的环境里,眼神里满是忧虑,却又不知应该做些什么。两人就这样一东一西地对坐着,各自留在自己的思忆里,往往好半天。

  她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好,每天除了要有特别的菜谱外,更要定时服用一些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韦诺不想假手他人,每天定时定候,总会亲自服侍她吃药。

  时正秋季,韦诺每晚都会走进卧室,扶正她的睡姿,温柔地把她的长发拢起再盖严被子。日子久了,发觉她根本不在乎身边有旁人的存在,于是干脆搬回卧室,每晚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半夜多会醒来,然后呆呆地盯着缩着身子侧卧的她,手轻抚着精致苍白的脸容,心底会突然涌起温柔无比的情意——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情感,仿佛已经滋生良久,却在突然的一晚,汹涌而至,继而陷入无边无际的迷恋……

  躺平身子,双手压在后脑,他轻笑——这么一颗多疑乖戾的心,居然会为一位有病的女孩情牵万千、费尽心神。

  浅浅的月牙从半拢的窗帘透了进来,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她有许多过度害怕的事情,对象似乎都是人。但她又很聪明,轻易明白对方的蔑视、嘲弄和侮辱。这种矛盾,想必是很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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