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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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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载文笑容凝止,对水仙坦诚地说:“我不是一个好人,起码,我给自己的评价是不配当个好人。” 忧郁似乎回到了她所敬爱的柏大哥身上,水仙没有追问为什么,只说!“柏大哥,我们来唱歌好吗?” 忧郁在感伤的情歌之中被释放了,他们一搭一唱,互相凝视,温暖和谐的情境沐浴了他们。他们在歌声中,彼此交换了一分慰藉,彼此交换了一分情思。这一刻时光不仅使他们自己投入,也使转台回来的小姐在旋律的流转、及两人歌声的交织里若有所思,谁也没去打扰这幅迷蒙而动人的画面。 对柏载文而言,这是一分珍贵的抒发,他对紫嫣深浓的相思几乎要在这样的抒发之中得到完成;但对水仙来说,这却是一分无庸置疑的爱,她热恋了,即使对象是个年长她十多岁的男人,不过谁会在乎这个呢?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珍宠与呵护,这让她不仅受宠若惊,也让她背负起为爱情而义无反顾的决心。 夜晚,不论有没有满天的星空,都不能浪漫得再多一些,当他们踏出KTV酒店时,已经不想在这样的夜里分开来。 水仙把头倚在柏载文的肩膀上,嘴里还唱着意犹未尽的情歌,此情此景,柏载文不能不被她娇嫩的醉态与娇嫩的歌声所征服。 似乎感觉到了柏载文投视而来的眼神,水仙停止歌声,与他对望着。她知道他会吻她,这是她的初吻,她合上双眼,等待着他的唇。 没有落空,柏载文真的吻上了她,无法预测再下一秒还会发生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水仙都不害怕,就像期待他亲爱的吻一样,她等着…… 汪紫嫣开车载汪爹汪妈驶进苍郁的山色中。风景很好,青翠的大树、碧绿的新芽、盎然的山林绿意,再加上阳光从密密的树荫筛落下来,点点光束洒上车身,敞亮得教汪紫嫣想要眯起眼笑。四面车窗都摇下来了,清新的空气夹杂着山野的芬芳拂上脸庞,无比地凉爽舒畅。 山坡逐渐高陡,车子往更深邃处穿伸,行进得非常顺利。 他们要前去还愿的庙宇,是一幢极老的古刹,庙檐上的釉瓦早已不见色泽,乌青青一片,几乎都积了绿苔。 汪紫嫣扶着汪爹汪妈拾级而上,她的心情是宁谧的,带着点朝圣的肃穆,跨进寺庙的大门。 这是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相当幽静,登入室内却见香火鼎盛,白色的烟雾冉冉飘升,缭绕着、盘旋着、淡去、消失……四处弥漫檀香的气息,人仿佛被薰得苏醒过来,却又沉入另一个未知的境地。 汪紫嫣柔顺地跟着汪妈拈香参拜,还愿已毕,汪妈还喃喃对着菩萨不知说些什么,汪紫嫣退到外面去,从容悠闲地在寺外散步,她走过雄壮的大树,偶尔驻足停留,观察飞舞在花间丛野的小蜂小蝶。等她再一抬头,忽而乍见前方不远有一座红色的凉亭,她走上凉亭,抚摩那斑驳脱漆的圆柱,神情若有所思…… 看见拜完菩萨的汪妈走来找寻她,汪紫嫣朝她挥挥手: “妈,我在这里。” 汪妈来到紫嫣身旁拉着她的手,和霭地说:“孩子,过来坐着,你开了那么远的车,来这里休息一下。” 在汪妈的坚持下,汪紫嫣依顺地坐下来。 她发现在户外的光线下,汪妈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平时更多,而且非常深刻,一条一条残酷地交横着,汪妈慈爱的五官,几乎要被深深的皱纹分割了。 汪紫嫣心底一惊,她怎么没注意到汪爹汪妈已经这样老了!风烛残年这些字眼从心头浮上,她不能不为他们的年老而感到忧心。子育养而亲不待,自己还有几年的光阴可以尽孝呢? 四下空寂无声,母女相互对望,汪妈还是那样慈爱地冲着她笑,那笑容使汪紫嫣心酸。因为在汪妈的眼光里只有一种感情,那是对她稠密的呵爱之情,她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紫嫣,没有其他了。 汪紫嫣眼眶潮湿了,她忍着鼻酸说:“妈,我有多久没帮你和老爹过生日了,今年我要好好弥补你们,我要帮你们过大寿,我要办得很隆重、很盛大,好不好?” 汪妈笑说:“好哇、好哇!你老爹就是爱热闹,他这下知道一定乐歪了!紫嫣娜,你真是我和你老爹的好孩子,我和你老爹如果没有你,人生不知道有多遗憾……”她布满折纹的手,温柔地抚过紫嫣的面颊:“谢谢你呀,紫嫣。” 汪紫嫣抑不住难过:“妈,你们领养我,照顾我长大,怎么还对我说谢谢呢?没有你们不会有今天的我,是我该说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领养我抚育我,谢谢你们……” “好、好,”汪妈慈祥地打断她:“你谢谢我们,我们也谢谢你,人生本来就该互相感恩的。你觉得没有我们就没有今天的你,可是我们也一样呀!我和你老爹照样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和你老爹会活得很寂寞,也会老死得很寂寞;没有你,我们就失去了享受天伦的机会;没有你,谁来理会我们两个老人家,谁会来帮我们过大寿呢?” 汪妈说着,一边追忆年华往事: “妈年轻的时候呀,嫁给你老爹好几年都没有孩子,那个年代比较保守,拖了很久才去医院检查。当医生告诉我这一生都没有生育的希望时,妈不知道有多伤心,回家以后,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死去活来,不管你老爹怎么劝、怎么安慰,就是听不进去。”顿了一下,她腼腆地说:“我们那时候的人傻呵,脑筋转不动,妈好几次想不开,都想要轻生呢……后来你老爹看我为了这件事消沉得不成样子,才想出领养孩子的提议。妈起初对于这个提议很反感,迟迟不肯接受……” “后来呢?为什么又领养了我?”汪紫嫣问道。 “为了你老爹呀,”汪妈笑眯眯的:“看到你爹期待孩子落空的那一副样子,妈也只好退让了,跟着你老爹去孤儿院看孩子。不过妈可是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决定要领养你。” “为什么不领养个男孩?大部分的夫妇都会选择男孩。” “妈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妈就是喜欢你。你是男的,妈要领养你,你是女的,妈也要你,这是缘分,无法解释的,懂吗?” 汪紫嫣点点头。 汪妈注视着她:“紫嫣,到现在妈一直因为选择了你而感到骄傲庆幸着,你是最优秀、最好的孩子,不会再有一个孩子像你这么好。你弥补了妈身体上的不足,也弥补了妈心里的遗憾,你让妈和爹不虚此生……” 汪紫嫣泪痕满面,汪妈是这么地好,这么爱她。 汪妈是个好女人,是个好母亲,是个好妻子,而她却什么也当不成。她不像汪妈,愿意为丈夫生儿育女,所以,幸福也抛开她,离她远去。 失去载文,她一直以为自己一点都没有错;但,她一点都没错吗?至少比起汪妈,她真的不是个好妻子。 她不是个好妻子,载文却一直是个好丈夫,温柔体贴,有情有义,满足她所有的心愿,却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什么,除了他们的孩子。 为什么她不能反过来宠宠他,满足他惟一的心愿? 汪妈是她的对比,汪妈因为不能生育曾想要自杀;而她生理健全,有了爱情的结晶,却不稀罕要。 为什么她是这样的人?汪紫嫣止不住又哭了。 脑中的记忆一幕幕地往回倒退,她在记忆的洪流中努力地掏想…… 她想起,她的心充满了仇恨,自她懂事以来,仇恨便根深蒂固地跟随着她。她仇恨生身父母的不知所踪,仇恨自己被弃置的身世遭遇,仇恨不能拥有正常孩子应该享有的童年,甚至仇恨好心领养她的汪爹汪妈,他们使她更意识到自己的破碎。她想起,初到汪家时,对自身的环境感到多么惶乱畏惧,汪爹汪妈知道她的不安与旁徨,特意花费许多心思来讨好她、安抚她。 汪紫嫣渐渐地回想起更多细碎的点滴—— 他们给她买了新衣服、新书包、新玩具,还重新帮她粉刷房间,把她的房间布置成一个童话世界。然而,对于汪家盛情的欢迎,她并不卖账,那时,当她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大时,就已经懂得用伤害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她始终不肯对他们表示热络。她记得,每当汪妈亲昵地拥抱她,期望得到同样的热情时,都被她以一种木然的眼神被动地拒绝了。而当她的拒绝换来他们的失望和怅然,她就会觉得自己胜利了。她伤害他们,她喜欢他们受伤害的神情,只有在她制造的伤害得逞时,她才能体会到他们的爱有多真实。伤害几乎成了惟一一种相处模式。 即使年纪渐长,她也从没有试图去热爱她的养父母,总是以冷淡的尊敬回报他们殷殷的关切。她明白汪爹汪妈一直为了不能真正亲近她而苦恼受挫,但她却坚持要划限保护自己。 在二老面前,她是自私的,一旦她有能力独立生活时,便毅然决然地离家赁屋,忽略了他们眼中的不舍与担忧。她以优渥的薪水袋奉事他们,作为反哺,以金钱打发了他们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与付出。即便冥冥之中,她察觉这样的回报是不足够也不对等的,但她却未企图改善。 回忆将她又带向某个情境,在那里面,她生了重病,躺在床上虚弱地呻吟着,身体的病痛使她不断不断流泪,汪爹汪妈就偎在她的床边,他们忧急如焚,无法合眼,不敢稍离地守着她彻日彻夜,轮流来握着她的手,好像要把生命力全部输送给她……那手掌的温暖、坚厚,如今还依稀可及。 他们并不亏欠她,他们对她只有深厚难偿的恩情,为什么她竟然以一种自以为理所当然的心态漠视了这些?为什么她不想珍惜他们?她怎能如此残忍。 然而不论她多么不懂事,汪爹汪妈从未把这些事放在心头上作计较,他们给她的永远只有支持、谅解、没有限度的包容、及慈霭的笑脸。这就是父母亲的心肠,这就是对子女的呵爱,为了维护她,他们愿意以生命作为抵换。 汪紫嫣伤心地啜泣,她太对不起他们了啊! 她想起,她的整个成长历程只有一个祈求,那就是有朝一日她的亲生父母会突然出现,与她相认。 她假想过几千次了,她要扑进亲生父母的怀抱尽情痛哭,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害、所有的想念、所有的愤恨都一次哭完,哭完了以后,她愿意立刻原谅她的亲生父母,愿意跟他们回家,回她真正的家。而终于团圆的一家人,生活在满室的温情笑语里,连天使部会来祝福他们,到那时候的她,才是无憾的,因为一切苦难的承受,只为了找到原本的来处,而那正是属于亲生父母与她一同交织的世界。她向往它、归依它。 为什么她不肯承认,长久以来所渴求的,其实早被她牢牢握在手中?为什么她要丢弃自己手上的幸福,去期待另一个同样的幸福? 她错了,错得好离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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