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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当她以玲珑剑法痛快斩下仇狂剑那犹难置信的首级之际,她多年来的血海深仇业已得报,苟且偷生于世间的唯一理由也已经失去。

  本欲在已成灰烬的水云山庄祭慰过四十余口的亡灵之后,引剑自刎以赴黄泉随伴亲侧,但在剑刀吻颈的前一霎,一对教她割舍不下的大小身影陡然涌现脑海。

  忏无,她那甫出世就注定没娘的可怜儿子……

  谦君,她心底最深的眷恋、最爱的男人……

  想再见他们一面——在她死前。

  但她害怕,怕自己一旦再见他们父子的面,就再也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更怕自己会厚颜无耻的想要留在她最依恋的他的身边。

  她不配,更没那个资格。

  别说她的自惭形秽让她不配留在他身边,就算她是冰清玉洁的只属于他一人,从她一步错、步步错,带给他不断的痛苦和伤害,她就没有任何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不能留在他身边,那么活着对她来说,又有任何意义?

  于是,她前来投案,为的是再次见到她此生唯一的眷恋,也甘愿死在她最爱的男人手中。

  她欠他的,不是吗?

  从初见他的第一面开始,她就不断欠下对他永世难报的恩情与感情……

  不需回想,她就能清楚在脑中看见初见他的第一面——

  记不得从她一把火烧掉水云山庄之后,心中只有复仇之念,却苦无复仇之力的她,究竟麻木的在各处游走了多久……

  孜然无依的她,曾安慰自己:水玲珑在她身上、玲珑行经在她脑中、奶娘送给她的两块简单的易容面皮,就紧密的贴在她脸上……

  所以,爹、娘和奶娘是时时刻刻陪伴着她,不曾远离……

  但随着看不到、听不到、摸不着至亲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也无力自欺,也只能让麻木无感的空洞,来掩盖她日痛过一日的欲绝伤痛。

  “小姑娘,你过来这里坐下,让王大叔给你拿碗豆腐脑吃。”

  为她在麻木之中注入感觉的,是一个如沐春风的和煦嗓音,和一张有着如爹爹那般温暖的笑容,让她不自觉的向他走去,不自觉的渴望起那温暖了她寒冻心肺的笑容和嗓音。

  所以她不敢惊扰他,深怕他那笑容和那如同爹爹般温煦的丰姿,会因为她的惊动而消失不见——就像再也见不着爹爹那般。

  而他,一手好字之下挥洒出的词句——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那也是爹爹最爱喃诵的词句。

  “你叫什么名字?”

  水舞妍,她在心里回答着,但她说不出口,因为不知多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她,张不了口,也吐不出话来。

  所以,她指着那词句中的“无言”二字。

  舞妍和无言,音韵雷同。

  而他误以为她不会说话。无妨,她只想多看几眼他的笑,多感觉一会那宛若爹爹在她身边那般,令她心安的沉稳气质。

  所以,她何需多言,也不想多言,不希望由他口中提醒着她,爹爹已经永不存在她身边的事实。

  但,当他离开时,那曾经习惯了的空虚却令她难受到难忍,因此地忍不住的跟在他身后,跟随着他的脚步……

  “走吧,我带你回家。”

  回家……她还可以有家回去吗?还有那好像爹爹在时那般温暖的家可回去?

  他没有骗她,他真的给她一个家,给她一个虽然简陋、却丝毫不亚于爹爹和奶娘呵护关怀的家……

  所以,她哭了!

  自从水云山庄一夜成灰之后,她第一次掉下泪来。

  唐谦君——他的人向来如同他的名字那般,谦和、体贴,犹若泱泱大度的君子。

  虽然她无所言语,但他却懂得她的念转和心意——

  “无言,你的眼睛会说话的。”

  他是那么的懂她,甚至比爹爹还要懂她!

  待在他的身边,哪怕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的陪着他读书,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甚至每每自他床榻上醒来,发现自己竟是握着他暖温的大掌,得了一夜无梦的好眠,看着他就坐在床沿的安详睡容,那感觉……是幸福的!

  为留住这份安心和幸福的感觉,她为他、为那比奶娘还要疼爱她的唐大娘,全心全意的尽己所能来照料他们的生活,也守护着那得来不易的幸福感。

  那段近半年的幸福日子,让她忘却了心中伤痛,忘却了血海深仇。

  她不言语,只为了逃避那被她忘却的记忆重新挑起。

  奈何好梦向来容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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