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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他看到二楼的旧房间门板上还留着十年前如儿戏般结婚那天的红色大囍字,回想当日被打鸭子上架的情景,不觉莞尔。

  轻轻推开门板,里面的一切保存得跟当初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是家具全部封上透明的防尘罩,厚厚的一层灰,让人感受到时光确实曾流逝。

  “啊……都没变,真是怀念啊!”季隽言把原本要给新婚妻子使用的梳妆台矮凳拉出来坐,思索着该从何着手整理起。

  决定之后,他把旧衣物从纸箱里翻出来分门别类,有些寄回美国,其它全部捐出去旧衣回收;接着把从小大到值得纪念的奖状、奖杯、成绩单、毕业纪念册、相簿等整理成箱,准备送到新家的房间里珍藏。

  当他在整理医学院时期的一些旧资料时,突然从资料袋里掉出两张泛黄的旧照片,他捡起来一看,忍俊不住的笑出声。

  当年他结婚时不愿意拍结婚照,所以被迫和双方家族在女方家门口合拍的一张大合照,当时他满心不情愿,臭着脸拍照,连眼睛都不愿意看着相机,硬是把视线望向远方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如今看到当初的死德性,连自己都感到好笑。

  他细细的看着相片中的每一个人:爸爸、妈妈、弟弟、担任伴郎的大政和当招待的小茹,还有自己,当时的样子都好年轻,不过女方的亲友他全部都不认得了。

  另一张是他跟新娘子在喜宴上的合照,那也是在被迫的情况下挤出生硬的笑容,跟身旁面无表情的新娘子搭在一起,无异是在向众人宣告他们俩是被逼婚的。

  愈看愈有趣,事过境迁再回头看这两张旧照片,竟有种怀念的感觉。不过当他看着那个穿着素雅白纱、睁着无神大眼的新娘,突然感到有点眼熟,原本他以为是当年一夜夫妻留下的印象,可愈看愈觉得似曾相识。

  新娘美丽的脸庞,典雅中带着几分青涩的稚气,沉静的气质却透露着哀伤,这些都是当初忙着跟家人赌气的他所没有发现的,他拿着相片抬起头,对着空气发呆,陷入新婚当日的种种回忆,一切都那么模糊。

  忽然间他把视线又调回相片上,却惊觉这个失踪十年的妻子怎么长得跟英格丽那么相像──虽然一个是清秀稚气的纯净美,另一个是独立自信的成熟美,但细看五官与脸部轮廓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觉得一切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立刻放下手边的整理工作,找出当年的结婚证书,带着照片跳上车开到医院去找父亲。

  季隽言直接冲进院长室,也不管父亲是否正在忙公事,立刻焦急的向他打听当年的一切。季泽暐搞不清楚向来对婚事漠不关心,甚至充满抗拒的大儿子,怎么会突然拿着旧相片跟结婚证书跟他追问当年指腹为婚的事。

  他虽感到不解,但仍照实回答,毕竟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雀夫人也早带着雀家唯一的骨肉改嫁给新加坡富商华侨,雀家根本没有人关心失踪的雀茵茵到底流落何方。

  如今旧事重提,也只不过像是在诉说一个很久远的老故事而已。他从当初雀老爷突然心脏病猝死后,续弦的雀夫人如何逼雀茵茵在百日内完婚,还有他们在她因营养不良而过度瘦弱的身躯上发现无数的针孔,证实她曾遭受虐待,并被长期施打镇定剂以控制行动。

  她逃婚后,季院长夫妇也曾想过也许她被迫嫁过来是委屈她了,丧父之痛,加上被继母虐待的双重打击,也难怪才十八岁高中刚毕业的她会逃婚。只是至今他们仍然担心她会不会想不开或是在外受苦,其实就算找到她了,只要确定她过得好,他们也不会执意逼她回来履行婚约。

  “我跟你妈怕她在外面受苦,将来有机会还是希望把她找到,就算她已经改嫁给别人也没关系,只想确定她过得好。”季院长叹了口气。

  “她真的是很可怜的女孩,各方面条件都那么优秀,偏偏遇到这样悲惨的际遇,为了躲避我们,她连巴黎音乐学院都放弃去就读,可惜埋没了她的音乐天分。我还记得她第一次的钢琴独奏发表会,我跟你妈还应邀去听过,她才十三岁而已,却那么有才华……”没注意大儿子的脸色完全变了,季泽暐仍自顾自的说下去,直到被季隽言出声打断。

  “爸,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她原本要去念什么?”

  “巴黎音乐学院啊!她被保送到音乐学院就读,很优秀的女孩子。”季泽暐又重复说了一遍,不明白儿子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件事。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季隽言全身血液在体内激烈的奔窜,心跳狂乱不已,他几乎可以确定伦敦音乐学院毕业的英格丽,就是当年为了逃婚而放弃保送巴黎音乐学院的前妻雀茵茵。

  他知道现在雀家已没落到没几个人能联络了,为了打听更多的消息,他问父亲当年雀茵茵毕业的学校在哪里,他要找出更多的证据去证实心中的臆测,好证明雀茵茵就是英格丽。

  “你问她的学校干嘛?”他觉得儿子这次返家后的言行真的很反常。

  “爸,在我还没找到足够的证据之前,请你先替我保密,我好像已经找到你失踪十年的儿媳妇了。”季隽言非要弄清楚真相不可。

  季泽暐惊讶得说不出话,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转折,他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吗?她……她还活着吗?过得好吗?在哪找到她的?”

  面对父亲一连串的提问,季隽言不知从何说起,他说得有些混乱,“我在非洲发生意外,被国际红十字会的义工救了,当时救我的女孩可能就是她。毕竟当初结婚的时候我跟她根本是两个陌生人,我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直到今天整理旧相片时才发现愈看愈眼熟,总之现在她因为得了疫病被送回瑞士休养,我只想赶快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十年前的雀茵茵。”

  季泽暐听懂了,走到保险箱前,把保险箱打开,取出一个盒子和一份文件交给他。“这里面是当初她失踪后我派人去调查寻找她的资料,我们曾经怀疑她母校的师生帮助她逃跑,可是始终查不到确实的证据。”

  他拿着文件开始解说:“我曾透过关系在境管局查到她的出境纪录,辗转又查到她飞到香港,接着我真的就无能为力了,她完全消失不见。”

  接着季泽暐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条翠绿的玉佩项链,他解释道:“这是茵茵母亲的遗物,她从小带到大的,结婚当天化妆师觉得跟新娘白纱不搭配,把玉佩拿了下来,她离开时忘了带走。如果你说的那个女孩真的就是茵茵,那么她一定会认得这条项链,你可以凭这条项链去跟她相认。”

  季隽言拿着父亲交代给他的东西和资料,立刻驱车赶往偏远山区的私立贞德女子学校,他心里有着强烈的预感,总觉得一切的真相都可以在雀茵茵毕业的那所学校里查到。

  当他到了贞德女子学校大门口的时候,照着当年父亲派人调查的资料向警卫说他要找汉娜修女,警卫用对讲机通报。

  隔了十分钟后,警卫才打开铁门,要他登记并留下证件以换取访客证。他把车停在外宾专用停车区,并在会客室里等候汉娜修女前来会面。

  会客室的装潢很典雅,朴素中带着高贵的品味,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一尊雕工细致的圣母像,从而得知这是一所天主教的私立贵族女校,跟英格丽的宗教信仰不谋而合,他想到英格丽还曾经就读过巴黎的神学院,想当修女──这下他更加确定英格丽应该就是雀茵茵了。

  汉娜修女出现在会客室门口,眼神充满着疑惑与防备,但脸上仍挂满温和的笑容,“季先生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隽言立刻站起身来礼貌的向修女打招呼,“修女您好,我是您以前指导过的学生雀茵茵的亲人,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拜托您。”

  汉娜修女一听到雀茵茵的名字整个表情都变了,惊讶得好几秒钟都说不出话来,然后她请季隽言坐下,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才端坐在他面前。“她已经毕业十年了,请问你是她什么人?怎会突然到这里找我?”

  季隽言试图表达极大的善意,他微笑的向修女解释他的身分,以及来拜访的原因,但是却没有提到他在非洲遇到疑似雀茵茵的英格丽,和他即将跟艾莉西亚订婚的部分。

  他说:“经过那么久,她的家人也几乎都不在了,我们希望找到她,并不是为了逼迫她回来履行婚约,只想确定她是否安好。我父母年纪都大了,当初受到死去的雀老爷托孤却没有好好照顾她,我父母一直耿耿于怀。”

  汉娜修女似乎一时之间对于季隽言的说辞无法完全采信,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我们学校的每个师生都像一家人一样亲密,她们都是从小学开始一路就读到高中毕业,过着朝夕相处的住宿团体生活,我们把每个学生的所有资料都保存得很完整,也许你有兴趣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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