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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英格丽怀中抱着虚弱的七岁小男孩,因为饥饿与疾病使得他的外型像学龄前儿童般瘦小,她试图哄沿途因为晕车而不断呕吐的小男孩睡觉,远远看到季隽言跟难民比手画脚的模样,看起来似乎需要人帮助。

  她抱着小男孩起身往季隽言的方向移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库图喀是想告诉你,不要一直盯着晚霞,那是女神的陷阱,女神画上美丽的糖引诱人群,等到黑夜来临,迷路的人就会被吞噬。”

  听到当地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部落族人的有趣说法,季隽言不禁笑出来,他用新学来的部落语向库图喀道谢,库图喀于是露出满意的笑容离开。

  英格丽抱着男孩坐在旁边的大石块上,不停的抚摸着男孩因呕吐而感到闷痛的胸口,轻声哼着曲子。季隽言在暮霭中望向她的侧脸,鸭舌帽底下的唇微微弯起一弧美丽的曲线,他知道她在笑,甚至可以想象她的表情就像圣母玛丽亚塑像那么的温柔慈悲。

  季隽言看着英格丽怀中那张小脸,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他有些后悔自己曾经有过想要放弃他的念头。

  “今天早上的事,我向你道歉,也许我是太心急了,在未确定病征之前,不应该妄下断言要你放弃。”

  英格丽摇摇头没有回话,只是给了他一个理解的微笑,又继续哼着曲子,不想惊动正准备入睡的男孩。

  听着英格丽哼着优美的曲调,眼前是一整片绚丽得无法形容的彩霞,季隽言忽然觉得这种让他感到不耐烦的困顿生活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英格丽轻轻起身把已经睡着的男孩抱到今晚扎营过夜的区域,让他和其它隔离区的孩子们睡在一起,然后又回到季隽言身旁坐下,主动拿下她的帽子,礼貌的开口道:“詹姆斯博士,我可以跟你聊一聊吗?”

  季隽言转过头,忍不住好笑的看着她。“你可以直接喊我詹姆斯,不要加上博士吗?还有,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其实你可以跟我讲华语,毕竟两个华人对话却要用英文,感觉实在很奇怪,除非你不会讲华语。”

  平常为了能跟来自各国的人种沟通,一直都是用英文在对话,因此他只听过英格丽讲过英文与法文,甚至各种当地的方言、部落语,就是没听她开口说过中文,他心想也许使用两人共同的母语可以化解掉彼此间的隔阂,拉近距离。

  沉吟了好一会,英格丽终于决定用中文开口,她已经将近十年没说周中文了,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你已经懂得直接开口要求了,对我的要求也愈来愈多,先是要我拿掉帽子,现在又要我直接喊你的名字,甚至私下跟你沟通时讲中文。”

  季隽言尴尬地干笑两声,解释道:“不开口要求怎么行,你都不理我。”

  “为什么这么说?我对你并没有特别冷淡过。”英格丽不解的看着他。

  “确实是没有,不过……”季隽言就是说不上来那种强烈的疏离感。“你身边好像有一层光芒似的,就像是防护罩一样,让我感到有种距离感。”

  英格丽注视着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余晖,轻笑出声,“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就算不怕女朋友吃醋,也要担心会惹上不必要的情感纠葛。”

  “你讲得好像我是花花公子似的,别看我的外表好像对女人很罩得住,其实我从来没追求过任何女人,我可以发誓……”季隽言举起右手做出发誓的动作。

  “没追过女人?这谎言编得太差了,别忘了你有一个准备结婚的女友。”英格丽的眼神仍然停留在远方,欣赏着散落天边渐渐清晰的星辰。

  “我没说谎,我真的没追求过女人,是她主动来追我的。我们同事了好几年,直到去年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她主动来认识我,隔天她传电子邮件问我要不要跟她吃顿晚餐,然后她就在吃晚饭的时候说要跟我交往……”季隽言从小就活在异性爱慕的眼光之中,但他却从来没有主动爱过谁。

  自从十年前家族替他安排的新娘在新婚之夜消失后,季家出动所有资源四处去寻人,但多年来始终音讯全无,到最后连他父母都放弃了,除了报失踪人口之外,也在五年前终于让步答应他向法院诉请婚姻无效。

  艾莉西亚跟他一样在世卫工作,对他非常主动,又常在许多小地方照顾他,加上台湾的父母也希望他能找个固定的对象交往,而他身边没有别的异性,于是时间久了,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爱莉西亚提出的交往要求。

  甚至连他们要结婚的决定,也是艾莉西亚带他回去参加她的家族聚餐时,主动在餐桌上宣布的。当时他虽然感到很惊讶,也很气她没经过讨论就自作主张的当众宣布喜讯,让他无法在她所有亲友面前否认,被打鸭子上架的接受婚约。

  “真是令人羡慕,不用追求,幸福就自动来敲门了,你这番发言会让很多人嫉妒你的好运。”英格丽相信他应该很受欢迎。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用追求的人生是幸运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刚好日子过到哪就算到哪的那种人,唯一会让我花心思去钻研的,大概只有研究吧。”季隽言从不花心思去多想人生的课题,他光忙工作就忙不完了,没空想那些。

  入夜后开始起风,英格丽把马尾上的橡皮圈取下,任由一头及肩的黑发随风飘散。

  英格丽希望能跟季隽言谈谈她的想法和立场。“我在想你今早说过的话,毕竟疫病很难预料掌控,你也是出于好意希望能避免其他人受到感染,不过我也有我的立场必须坚持,如果我放弃了任何一个人,其他的难民会作何感想?他们最后的信心和信任感会被摧毁,那我又凭什么要他们怀抱希望,继续相信我呢?”

  没想到对方也跟自己一样,对早上的事耿耿于怀,季隽言和英格丽相视而笑。“我刚还在为早上的事愧疚呢,没想到你也一路在想这件事。”

  “接下来还有好几天的路程要走,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彼此心中都不要留下疙瘩。未来我们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合作,以后只要有误会就立刻澄清,有争议就学着包容,有困难就互相帮忙,同意吗?”英格丽认真的看着对方。

  “同意!”季隽言点点头,主动伸出手和英格丽握手言和。

  才刚和解,季隽言立刻大胆起来,“其实你把头发放下来很好看,以后晚上不用遮阳的时候,你干脆把帽子拿掉,像这样子轻松的跟我聊聊天也很不错。”

  “白天要遮阳挡风沙,晚上要御寒,我的帽子早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聊天是个好提议,不过等我们到了密索姆沙哈耶之后多的是时间,可以安心的慢慢聊,现在还是先赶路要紧。”这男人诡计多端,英格丽才不上他的当。

  怎样都无法让他得逞,季隽言暗叹这女人真是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

  车队突然减速,缓慢转进一条沿着山壁的小路,这里离乌干达边境不远,政府有驻扎军队在附近,负责迁徙的指挥官临时决定要改变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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