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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呵呵……”英格丽发出一声轻笑,主动介绍起自己,“我是英籍华人。”

  听到英格丽的笑声,季隽言又是一惊,跟印象中的感觉有些差异,没想到这女人也有轻松爽朗的一面。

  “我是台湾人,到美国念书、工作已经十年了,最近因为准备要结婚,所以将要入美国籍。”他根本还没订婚,也还没来得及带艾莉西亚回台湾见亲友,就被派来非洲好几个月了。

  “难怪你这么急着赶回去,原来是有人在等着你,”英格丽回想起昨晚不愉快的谈话,终于能理解为何这个男人会心急如焚的想赶快回去。

  “不全然是这个原因,我这次来疫区是为了研制疫病抗体的疫苗,正进入非常重要的阶段,所以我必须尽快赶回去。”季隽言更担心消失的吉普车上那些研究资料,和那些刚完成的抗体样本。

  “原来你是那一批……”英格丽恍然大悟,她对世卫的行动略有耳闻。

  “你知道那边的疫情吗?”季隽言很敏感的察觉对方反应不太寻常。

  英格丽的音调忽然变得很严肃,“嗯,我们这里有从疫区逃过来的人,现在正安置在隔离区,之前只有一个人发病过世,目前还没发现有其他人被感染。”

  “有哪些疫区逃过来的人?这次的疫病不只一种,你知道这件事吗?”季隽言担心道。如果有带着潜伏期很长的厄努瓦尔病毒的难民,很可能会在难民营里造成疫病的扩散,到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知道,因为我半年前在帮助科塔族迁徙的时候被传染了,不过幸运的是后来我痊愈了。”英格丽语气轻松地说道。虽然义工都有注射或服用各种疫苗,但之前还是不慎感染过疟疾,义工群难免会遭遇这些事情,所以早就习惯了。

  “你被传染的是贾力亚株病毒,痊愈后你的身体自动会产生抗体。但经过我们的调查,同样的病毒另外还变种成两种不同病株,在不同地区造成很严重的疫情,其中塔卡病毒还曾被人带回欧美造成传染,幸好目前已经控制住疫情,没有扩散。我们医疗小组已经把实验成功的塔卡疫苗运回世卫组织,但厄努瓦尔病毒却还没成功,唯一的疫苗在我的同事遭到攻击那天也跟着下落不明。”季隽言把所有的情况坦诚的告知给难民营的负责人,希望能够及早做好疫病预防。

  英格丽深吸一口气,急切的说:“糟糕!我们以为是相同的疫病,把他们安排在同一个隔离区里,真怕他们会交叉感染,我们要赶快想些处置的办法才行。”

  “这部分我可以帮忙,但现在我要先了解隔离区的情况。”季隽言开始解说,并建议疫病隔离区应如何安排,还询问了许多难民营里的现况。

  “上帝真是眷顾我们,派了詹姆斯博士来帮助我们。”尚由衷的说。

  接下来的三个礼拜,英格丽除了忙着难民迁徙的准备工作之外,还要抽空和派驻难民营的军队指挥官讨论迁移路线。

  季隽言则是每天和营区少数几位医疗人员不停照顾各种伤患、病患和隔离区的难民,虽同在一个营区内,但两人常忙得从早到晚都没见到面。

  搬迁的前一天下午,尚抱着一个刚出生才两个多月还没断奶的婴儿来找季隽言,婴儿的母亲严重的营养不良,加上生病的缘故,完全没有奶水;婴儿又不肯喝母奶以外的东西,因此身体非常的虚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季隽言帮小婴儿打了营养针,因严重的贫血也不能吊点滴。

  尚抱着小婴儿不舍的抚摸那细小的指头,喃喃低语,“等到了密索姆沙哈耶,就有机会把这里的婴儿送去救援医师组织。”

  “明天就要撤离了,我们必须分三天个别撤离,你和英格丽以及隔离区的难民都是最后一批,我是第一批明天一早就走,怕来不及跟你道别,现在先跟你说一声,你要好好保重,我们在密索姆沙哈耶见。”

  说完,尚就抱着婴儿离开了。

  望着尚的背影,远方又传来一声地雷引爆的巨响,季隽言有些担心这次迁徙能否顺利成行,尤其他是最后一批,也不知道叛军何时会打过来。

  “我刚刚去医护站没看到你,猜想你一定在这里。”英格丽走向他。

  “最近叛军对邻近地区的攻击愈来愈密集,明天开始迁徙,虽然沿途有军队保护我们,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英格丽像大姐姐一样。

  季隽言开玩笑的说:“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

  英格丽回答他,“别介意,我对每个人都是这样。”

  “很辛苦吧?我听尚说你已经在这里六年了,这种困顿的生活能够过六年还真是不简单。”算算日子,在非洲已经停留四个月了,季隽言都快要吃不消了。

  “习惯了就不觉得辛苦。我只有六年而已,但这里的人却终其一生都必须过这样的生活,只要看到他们,想到他们的处境,我就没有办法离开。”英格丽望着帐棚旁一张张无助的面孔,她希望在苦难终结之前,能一直陪伴着他们。

  “难道你都不想家吗?你的家人不会担心你吗?”季隽言实在很佩服她有这样的勇气与毅力,尤其是年轻的异族女子在这里还要面临更多的困难与危险。

  英格丽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而这里的人就是我的家人。我的生命原本就是要奉献给天主的,但祂要我奉献给需要我的人,我已经在这个家和家人一起了,又怎会想家呢?”

  “难道你在英国都没有任何亲人吗?你在故乡也没有任何亲人吗?我是指你的祖籍地……”虽然探人隐私不是很有礼貌,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我母亲生我时难产死了,父亲死后我一个人到伦敦求学定居,从此没跟亲人联络过,我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英格丽态度轻松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其实我很佩服像你这样有坚定信念和虔诚信仰的人,你们可以因为信仰而安于平淡,甚至接受寂寞艰难的生活;可我就做不到,没有物质享受会要我的命,要是哪天我不幸被放逐到荒岛,一定会想尽办法回到文明世界,不然肯定会发疯,然后自杀。”季隽言思考着她的话。

  “你还真是坦白。”英格丽微笑的看着季隽言。

  “其实你的笑容应该很好看,但是你的脸都被帽子挡住了。你知道吗?我永远只能从你嘴部的变化来判断你的表情。”季隽言边讲还边用手比画自己的嘴。

  “看不到我的表情很困扰你吗?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吗?”英格丽开始觉得季隽言或许是个有趣的人,之前两人总是很严肃的讨论事情,私下几乎很少有交集。

  “嗯,有时候确实会感到很困惑。譬如说吃饭的时候,这里的食物都是我没吃过,甚至是没看过的东西,所以我必须格外的小心,每次都想先偷看你吃完后的表情,再决定要不要吃,万一你露出难吃的表情,或是脸色发青有中毒的迹象,那我就知道这个东西是不能吃的。可是我都看不到你的脸,所以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吃了。唉,这真的是很困扰……”

  季隽言讲话时脸部表情故意表现得很夸张,唱作俱佳的模拟着自己的反应,把英格丽给逗笑了。

  “我都已经说成这样,你再不把帽子摘下来,我可要开始怀疑你有秃头了。”混熟了些,季隽言讲话愈来愈放胆,他实在很想看看英格丽的庐山真面目。

  “只不过是为了让我把帽子拿下来,你还真是用尽心思。其实你只要开口要求就好了,何必这么辛苦呢?”英格丽觉得季隽言根本就是故意借机开她玩笑,不过她很能理解他的幽默感,自己也很乐在其中。

  英格丽很配合的把头上的鸭舌帽拿下来,一张绑着马尾的典雅鹅蛋脸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季隽言的面前,她微微露出尴尬的浅笑,那一双水汪汪的深邃大眼充满灵性,就像望进深不见底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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