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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王爷贵人踏贱地,可有什么指教?”兰姨亲自接过酒壶,帮七王爷斟了一杯,奉了上去,“请先喝杯酒,坐下来谈吧。”

  “免了,我不是来饮酒作乐的。”

  七王爷手一挥,后头跟着的家丁便把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搁在桌上,解开,露出了里头包着的金元宝,映着烛光,闪着刺眼的光芒。众人看得都傻了。

  除了兰姨。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这儿是五百两。”七王爷指着闪亮亮的元宝,颐指气使道:“我有个小辈羊大任,人很蠢,不晓得怎么会给你们黄莺楼的姑娘给缠上了。他还有大好前途,不容断送在烟花巷里,这钱你拿去,把那缠人的歌女嫁掉、送走、卖去当丫头……随便你怎么处理,总之,别让羊大任再见到她。”

  此话一出,厅内一阵寂静,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如此霸道蛮横口吻,还真只有王爷说得出口。

  “王爷老毛病又犯了。”半晌,还是兰姨打破沉寂,她掩嘴轻笑,“这世上仿佛没有您买不到的东西呢。”

  “是吗?”兰姨的笑容越发灿烂,眼神却越发寒冷,“也许有一天,七王爷会大吃一惊,发现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废话少说,你到底收不收?要你一句话,能不能把事情处理好?”

  “那是当然。”兰姨老实不客气,要丫头过去把元宝们包好收下,一面灿笑道谢:“多谢七王爷赏赐,您老就别担心了,包准您高枕无忧便是。不过王爷,您忒小看我们黄莺楼了,五百两银子,顶多买个小丫头呢。”

  “这是什么意思?嫌少?”七王爷眼一眯,冷冷问。

  “自然不是,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兰姨好整以暇回答:“我想羊公子或七王爷可能有所误会,羊公子也许爱慕我们的台柱小玉,不过呢,跟他常私下偷偷会面的,可是这个丫头——”

  她遥然一指,突然指向站在门口的碧青。

  碧青大惊失色,没想到兰姨早就知道自己帮忙传口信的事儿?这下子该糟了,兰姨会怎么罚她?她一家人都靠她养的呀!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下了,完全就是不打自招的心虚貌。七王爷看在眼底,心下迅速盘算了一番。

  买个丫头也不是大事,羊大任离开京城身边也得有人照料。何况这是他自己喜欢的,还私下跟人家幽会!可不能说他七王爷不够大方了,可是花了大笔银子帮羊大任这兔崽子达成心愿呢。

  “丫头就丫头,我买了。”

  兰姨又是掩中轻笑,“这可是我身边得力的丫头,不能让七王爷说买走就了买走的。”

  “我知道了,再加三百两便是。别再讨价还价,八百两买一个丫头,最好是包山包海,什么都会做。叫她整理整理,过两天就跟着羊大任走吧。”

  说完,七王爷哼了一声,起身就走。好似到店家买一幅画或一个花瓶,买完了连声招呼也没打,掉头离去。

  从头到尾,他与兰姨的目光,都没有正面相对过。

  当这一切发生时,蓝小玉却浑然不觉。她只是一心一意等着羊大任,越等越是困惑,为何他一直不见踪影?连多次死活恳求拜托碧青出去打听,回来也都是一脸苦恼,吞吞吐吐,说是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

  而且,过了生日之后,兰姨和梅姐仿佛突然察觉她是大姑娘了,对她的态度大变。梅姐越发严格,说笑闲聊都少了,唱的曲子稍有不对、指法稍微马虎都不行,练琴练嗓的时间更长,像是巴不得要马上把所会的一切全教给蓝小玉似的。

  而兰姨就更奇怪了。表面上是没变,但蓝小玉却隐约觉得,兰姨惯常的笑脸有些不对劲。说不上哪儿不对,但她就是敏锐地察觉,那笑容并不是真心真意,反而像在盘算着什么似的,令她心生莫名畏惧。

  所以比起来,她还宁愿到梅姐这儿来。虽然梅姐态度永远淡淡的,可是至少她不作假虚伪,是真心为蓝小玉好。

  下午时分,蓝小玉又在梅姐这边练琴。琴声萧索,伴着外头滴答的春雨声,十分恼人,更显寂寥。她抬头往外看,蒙蒙雨势中,天空一片铅灰,正像少女此刻心境一般,沉甸甸。

  “叹什么气呢?”突然,梅姐淡问,“这首曲子不好练,静下心来多练几次就是了,别这么唉声叹气的。”

  蓝小玉索性收了手,随便一拨,一串紊乱乐音荡漾在小厅内。她闷闷地说:“梅姐,我不想练了。”

  梅姐笑了笑,“哪能说不想练就不练?这可不是在培养兴趣,你得靠这个吃饭的,没点本事在身上,你怎么当歌伎?不许任性。”

  蓝小玉听了,雪白的小脸更是垮下来,柳眉儿成了倒八字。像这样的话,梅姐以前是不会说的,最近却常常挂在口边,让人听了,觉得压力好大呀。

  以前,唱歌弹琴都是开心的事,这会儿慢慢的都变了。越发让她想逃开,逃到那个人身边。

  “我不是烦那个,而是在烦……有人,为何好久不见了?我想不通呀。”蓝小玉毕竟藏不住话,何况再忍下去,真是要闷坏了,她冲口而出。

  梅姐停了停,没有多问,片刻,琴声继续从帘幕后传出来,像是没听见蓝小玉的话似的。“别分心,再练一次。来,我陪你从头弹。”

  “梅姐,我真的不想练。”蓝小玉干脆站了起来,在小厅里焦燥踱步,走来走去,一面喃喃道:“他一定从金陵回来了,又已经考完,为何……没消息呢?我又没法子出去找他——”

  “男人不用你找,他们想找你时,打断腿也会爬来。不想见你时,你就算跪在面前,他们也能视若无睹的跨过去。”梅姐还是淡淡的说。

  蓝小玉诧异地停步,回首,直望着梅姐的方向。

  毕竟不是笨孩子,她反问道:“梅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告诉我羊公子不会来了吗?”

  梅姐又不响了。她的琴声也停下,只剩洞开的窗外沥沥的雨声。

  “他跟我说好的,从金陵回来、考上了之后,就回来找我!”蓝小玉豁出了,像是要说服梅姐、又像要说服自己似的大声说:“羊公子不是一般纨绔子弟,他是认真的、老实的、有学问的读书人!他不会说谎!”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你听过吗?”梅姐轻轻地说,语气中带着难言的苦涩,“把现在的心情记清楚,往后弹琴时,把这样的情感放进去,你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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