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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她躬身行了个礼,也不等赵氏夫妇答应,就径自退离大厅。

  后院的小屋,依然跟她离开赵家前一样的冷清、幽暗。一走进屋内,赵雅毫不意外没有半个丫环在一旁伺候娘亲。

  娘亲正沉睡着,赵雅默默地走向床边,看着娘亲的容颜,发现娘亲消瘦了更多,脸颊深深的凹了进去,腊黄的肌肤上寻不着半点血色,出气比人气多,全仗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着。

  娘亲果然如赵元展捎来的信中所暗示的,时日不多了。

  这件事实并不教她意外。圣手书生齐轩为娘诊过脉,早说过娘亲撑不过一年,她的病是心病,药石罔然,再高明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凝视了娘亲好一会儿,她才走向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让难得的冬日阳光晒了进来,驱走房中的幽暗。

  冬阳虽暖,她的心头仍是一片冰寒,尤其是那套着紫玉足环的脚踝,那贴着肌肤的冰冷温度,无时不在提醒着她、嘲笑着她的愚昧,这只有安魂镇邪作用的足环对她而言,已经成了最可怕的诅咒。

  她是由惊雷堡中逃回来的。

  是的,逃!

  像一只丧家之大般急急地奔逃,只是和丧家之犬不同的是,她逃的不是人,而是自己残败的尊严。

  那一夜,雷傲天是彻彻底底的把她的骄傲给撕了下来,并丢到地上践踏。

  他履行了他的威胁,让她恳求他,哭着恳求着他要她,他逼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没有他……

  一个人的尊严还能怎样被践踏?赵雅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输了,而且输得很惨,她的人、她的心、她的尊严全部都失去了。

  她还有什么面目面对雷傲天、面对一切?所以,她只能做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做的事——逃,捧着残破的心和残破的自尊,狼狈的逃了。

  以前总是以为为情痴狂、为情所困的女人再愚昧不过,而现在,她才发觉自己也成了愚昧的女人,呵呵!洛阳第一才女,也不过是一个愚昧的女人啊!

  未来应该怎么样,她已经不敢再想,她曾经想过一次,可是雷傲天却用残酷的手法打碎了她的自以为是,她,真的是,什人那不剩了……

  ☆☆☆

  回到赵家庄后的日子,仿佛还是跟以前一样,照顾母亲、煎药、绣花,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赵家夫妇一得知她失宠,知道无法由她这儿捞得一点好处,又忙着绞尽脑汁钻营别的门路,无暇理会她。

  倒是赵谅贞,一听说她被雷傲天打入冷宫,便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对她冷嘲热讽。

  赵雅难得没有回嘴,任凭她张牙舞爪的嘲讽自己,因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失去跳动的力量了。

  一切仿佛都跟从前一样,但,只是仿佛,表面上,赵雅依然是那个美丽冷凝的赵家大小姐,可只有她自己明白,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已经找不回那个冷心冷情的自己。

  惊雷堡、雷傲天,成了她心头最深的梦魔,只要她一不防备,就会狠狠的扑上来,撕碎她的一切。

  母亲的神志依然不清楚,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倒是口中不停的呐喃呓语,喊着丈夫的名字。

  只有父亲,一向是这样的。

  要用多少情、多少意,才能累积出这样的痴情?

  思念要到什么程度,才会使人发狂?

  她疯、她癫,为的都是那个心爱的男人,她的心里、生命里只有那个男人,其他的,全都是不重要的事。

  可是,她可以疯、她可以癫,然而,被她遗忘的人该怎么办?那个打一出生就被遗忘、被忽略的人该怎么办?

  赵雅冷冷的看着母亲,突然恨了起来。

  那是她的娘呀!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抱过她、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她从来就不记得她!

  叶昭风再精明狡诈,但赵谅贞在挫败失意时,她还是会伸出手,给予适当的宽慰,可是她的娘亲却从来不记得她,从来都不曾记得过!就连她摔了一身的伤痕回到她的身边,她也不曾正眼看她一眼。

  她以为自己并不在乎母亲的遗忘,可是,在伤痕额银的逃回赵家庄后,她才明白,她并不是不在乎,只是习惯了这件事实,把自己真实的情绪压在心底,一层又一层的累积,沉淀……

  可是,人的心能承受的重量是有限的。

  终于,在一次赵母难得醒来,嚷着要找丈夫的时候,积压了十七年的恨意如排山倒海般的朝赵雅涌来,化成一只凶猛的野兽,挣脱了理智与冷静围成的栅栏,扑将出来。

  “他死了,你的敬郎死了!”声音冷厉,仿佛来自最阴寒的地狱,冷得教人毛骨惊然。

  当赵母茫然地挣扎下床,又呢喃着要找敬郎,却不慎跌倒在地时,她第一次没伸手去扶。

  赵母因跌跤而吃痛的叫了出来,耳里却听到那阴侧侧的声音,说着她的郎君已死。她就好像被针刺到一般的跳了起来,急急地道:“死……不不!敬即只是出远门,他才没死,你不要诅咒他。”

  “他早就死了,十八年前他已经死在那一场决斗中。”赵雅再一次道,眼视着娘亲一脸的惊慌,心头竟涌起了一阵快意,口气益发阴寒。

  “不、不!”赵母拼命摇头,“敬郎才没死,你骗我的,你在骗我的!”

  “骗人的是你,不是我,你骗了自己十八年,你的敬郎已经死了十八年了。”赵雅站在阴影里,冰冷的神情宛如鬼链一般凄厉可怖,阴寒的口气,是教人心惊胆颤的飘忽难测。

  “你胡说!”赵母被她那冷厉的神情及口气吓着了,更加拼命的摇头,“他说要回来的,他说过要回来的,他从来就没有骗过我。”

  “我胡说?”赵雅仍不肯放过她,让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化成一把利剑,无情的刺向了赵母。“哼!你知道你的敬郎是怎么死的吗?”她一步步的逼向赵母,冷冷一笑,“你的敬郎是被仇家用剑杀死的!你说他只是出远门,那你总还记得,他跟你说他要去哪里吧?对,就是五里坡,他要去跟仇家决斗,他不是跟你说,他会带着仇家的首级回来吗?可惜呀可惜,他没有带回仇家的首级,反而被仇家一剑刺穿了心脏,惨死在荒郊野地……”

  冷冷的口气,不带感情的陈述着过往的一切,赵雅每说一句,就朝赵母跨了一步;赵母踉跄的往后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负伤动物,只能死命挣扎,拼命摇着头,惊骇的大喊,“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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