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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你要带柔儿去上郡?”项梁微微虚目,显然对这提议颇感意外。

  “是。我有皇命在身,必须驻守蒙恬军营。”他无法在吴中长相陪伴,所以只能带她走。

  “柔儿没了武功,与寻常娇弱女儿家无异,处处需人保护照顾,如何能待在全是男子的军营?”如今的她,让他这做舅父的如何能放心。

  “梁叔放心,我会将落安置在军营附近的牧民家。至于保护照顾之责,扶苏定当全力以赴。”就算得不到父皇的认可,扶苏还是希望晏落这唯一的长辈能真心应允两人在一起。

  “舅父,扶苏会待我很好。你真的不用担心。”

  秀眸中的恳求项梁又焉能不懂,长长叹了口气,“唉,可你现在这样跟着他,不明不白……”

  “我不在乎。”能陪伴他左右就已经是上天恩宠。她不敢奢求更多。

  “我会给她交代的。扶苏此生此世,只要她这一房妻室便足矣。”低沉的声音中溢满了柔情。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嫁你的。”晏落失声道。他忘了自己那可怕的宿命了吗?他是要称帝的人,怎么可以娶自己这个灾星。

  “如果我只是一个皇长子,乃至未来的王爷,你的宿命对我又有何妨?”其实自放弃李幼娘的那一日,他早已动摇了成帝的念头。

  “可是你娘的心愿……”她知他所背负的还有他母妃的厚望。

  “无论是谁称帝,都无法避免天灾人祸。即使我当上了皇帝又如何?国内仍会有六国余党滋事,匈奴也始终虎视眈眈。没有战争,天下太平,不过是美好愿望罢了。”在上郡日日为防匈奴的演练,让他彻底认识到了战争根本是一个国家避无可避要面对的现实。

  “柔儿,你出去一下。我有事要单独和扶苏公子说。”项梁忽然沉下脸对晏落道。

  莫非是扶苏无意提起的六国余党滋事引得舅父心中不快了?想到这一层,晏落迟疑着不愿离开,“舅父……”

  “还不出去。”项梁虎目微瞪,晏落只得磨蹭着离开了房间。

  “扶苏公子,你该知道项某人想问你什么吧。”项梁见晏落离开,一双虎目冷冷转向扶苏。

  “对不起。那个承诺我无法兑现了。”他曾向项梁担保,只要自己登基,便会将旧时楚国划给项梁,以求楚国旧部不要生乱。可在他放弃称帝的今日,这个担保永远也不会被实现了。

  “只要你点一下头,我吴中兄弟可以助你直攻咸阳。不用再去什么上郡,更不用再窝在军营受气。”扶苏会是个仁君。他项梁苟活这么多年,为的还不是推翻暴政,寻贤君,享国泰民安吗?

  “梁叔,你的一片好意扶苏心领了。可是,我不想再因为自己而白白葬送无辜性命。”焚书、坑儒……桩桩件件,都是因他扶苏而起。他与人斗得越凶,被牵连的无辜之人就越多。以他人性命为脚下垫石的胜利,他已厌倦了。

  “既然你心意已决,项梁亦无话可说。不过,这个你还是留着。万一到上郡后,公子又有用得着吴中兄弟的地方,可以以此通知项某人。”项梁说着,将一个装有项氏特制信号弹的竹筒递给扶苏。

  扶苏自然明白这“用得着吴中兄弟”所指——拥兵自重。望着手中这沉重的竹筒,黑瞳微垂。若是他想反,哪里还需等到失了大势的今日?

  “前面就是军营了。”扶苏指着前方那一片片军帐,目光中藏着欣然,“待我见过蒙将军,便带你去牧民家。你可千万别着急。”

  晏落自袖中掏出绢帕来,轻轻为扶苏拭去脸上的风尘,“都到上郡了,还急什么。”

  “呵。其实是我自己心急才是。”扶苏扬唇一笑,露出一口皓齿。

  “扶苏公子,你总算回来了!”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一身黑铠的士兵,一见扶苏,不禁长长松了口气。

  扶苏见那士兵面色有异,肃容道:“发生什么事了?”

  “始皇帝陛下来了!”那士兵压低声音道,“在营中候了你一天一夜了。”

  感觉到怀中人娇躯微颤,扶苏连忙调转马头,“落,不用害怕。我先送你去牧民家。父皇那里,我来应付。”

  “扶苏,你说过你是擅离军营。这是欺君的大罪。”赢政前不久才刚刚手刃了乔松。如此冷血之人,万一他对扶苏又起了杀念……晏落惊恐地闭上双眼,不敢再去想。

  忽然,胯下坐骑一声长嘶,生生停下了前进的步子。

  扶苏扬头,正对上昂首坐于马上的胡亥。

  “大皇兄,父皇都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你这是准备去哪儿?”胡亥冷冷一笑,一双星眸紧盯着扶苏怀中与他共乘一骑之人。

  扶苏淡然道:“我正要去参见父皇。”

  “带着她一起?”胡亥挑了挑眉,嘴角噙出一抹笑来,“看来大皇兄是打算在父皇求得长生不老药前,先将父皇怄死才罢休呀。”

  “扶苏,我还是先下来吧。”晏落知道赢政已对扶苏不满,若知晓扶苏是因为自己而抗旨欺君,那更是害了扶苏。

  扶苏扫了眼胡亥,虽然根本不愿让晏落单独与胡亥待在一起,可是心知以眼下形势,父皇若见了晏落,晏落断无活路。于是,还是小心将晏落搀下了马。

  “我很快就回来。”恋恋不舍望了一眼朝着自己挥手作别的人儿,转身向军营方向策马而去。

  “呵,好个郎情妾意。”冷哼声中满是讥讽。

  晏落垂眸不语。在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害死音娘的凶手后,让她由心底对胡亥生出厌恶来。

  “我让你忘记他的。你竟然……”胡亥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情绪。

  “扶苏不是音娘,我不可能说忘记就忘记!”

  “到底那该死的音娘是谁?与我有何关系?”胡亥满脸烦躁与莫名。

  “胡亥,你那块玉佩上还沾着音娘的血,你竟然问我她是谁?”

  “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对我这般冷淡?”胡亥自怀中掏出那块紫玉来,忽然使性子般重重将那玉砸在了地上,玉佩应声而碎。

  星眸狠狠扫过一脸错愕的人,“你要和他重修旧好,就继续好吧。父皇要惦念着他就继续惦念吧。我不稀罕!我根本就不稀罕!”

  秦始皇三十七年。始皇帝带宠臣赵高、李斯,与幼子胡亥于十月癸丑日,巡游天下,访长生不老名药。

  晏落眼见扶苏见扶苏举箸又放下,“是饭太硬吗?我帮你重新煮一下。”

  “落,不用这么麻烦……”他微笑着拉过她的手。饭硬一些,不吃便是,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

  “扶苏。”他瘦了,原本圆润的面颊因为那次伤害而变得尖削。虽然扶苏不曾透露那次与始皇帝之间的谈话内容,但始皇帝留在他面颊上的一掌,却是青紫了整整半年。虽然掉了的两颗牙并未影响他的容貌,但是却留下了每当吃到硬物便会不适的病根。

  “在军中自然比不得宫里。”扶苏微笑着安抚她眼中的担忧。

  父皇已是手下留情了。让自己杀的女人,自己却说要留在身旁一生一世。那个傲视天下的始皇帝几时受过这样的拂逆,会恼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其实父皇待自己已是宠爱有加了,要知道自己所受的只是狠狠一巴掌,而不是穿心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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