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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亦是个苦命之人罢了。”新婚之际便失去了夫君,千里迢迢只寻到一副白骨。那个孟姜的悲痛一定是彻骨的。

  “为何要用‘亦’?还有谁人苦命?”

  “许多为长城送了命的……”

  “你不要命啦!”春桃吓得赶紧打断她,“我看你是乏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或许是真的乏了。”

  孟姜,那个女子若是被抓,恐怕难逃一死吧。望着窗外渐起的风,心绪突然繁乱起来。这女子是无辜的,为何要将城墙的倒坍归咎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身上?

  风越来越大了。隐隐还有零星的雨点打在脸上。

  晏落举目望了望灯火稀薄的咸阳街。她还是止不住冲动,翻墙出了宫。若是自己不出手,孟姜必死无疑了。她不能眼见着这种悲剧发生。虽然没办法弄到马匹,但她的轻功不弱,连夜出了咸阳,明日再想办法购置马匹……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无论如何,一定要试一下才行。

  逆风而行,耳边不绝的是凛冽的风声,隐隐间,似乎还混合着……马蹄声?难道是夜行赶路之人?正想着,那马忽然一声长嘶,未等晏落反应过来,已被人拦腰抱起。

  “你准备就这样一路跑到吴中吗?”

  若非被那只臂膀有力地圈住了腰肢,还未坐稳的人差点受惊落马。

  “你……你怎么会……”眼前所见,真的是扶苏。他怎么可能在这深更半夜,单骑出现在咸阳城?

  “似乎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扶苏勒马,调转马头,向回咸阳宫的方向行去。

  “不行!我不能回去!”那孟姜危在旦夕,她必须去救这无辜妇人。

  扶苏瞳色一冷,俯在她耳边的声音硬到刺痛她的耳膜:“我已派人连夜送信吴中郡守。你身上如今可系着数百条人命。”

  “你在要挟我?”吴中那些人是自己的软肋,而他总是紧紧抓住不放。

  “要挟显然对你无用。否则我也不会大半夜在出现在这里了。”他讪笑,眼神中有强抑的怒色。

  “要是今夜你未找到我,你会怎么办?”

  “你逃不掉的。吴中早就布下天罗地网了。”她唯一会去的,只有吴中。

  “我并未打算去吴中。”她望向前方,斜雨渐浓,一滴滴打在地下,泅出深深的印迹。

  “那你该庆幸我今晚找到了你。”

  话中的决然惊得怀中人为之一颤,“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押上数百人的性命?”

  “谁说是无足轻重了?”他闷声反问。手攥得太紧,以至于勒停了前行的坐骑。

  “我知道,什么公子高、什么宫女都是虚托之辞。你留我在身边的真正用意,是为了借我了解反秦势力、拉拢反秦义士,待你继承大统之日好为你所用。”从他对公子高出尔反尔时,她就已经怀疑自己真正的价值所在了。

  “呵。”一声低笑在静谧的街道上回荡。算是承认了她的推断不错。

  “既然如此,吴中那些人根本不足以要挟到我。因为,他们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她回首望他,其实她陷入的根本就是他空设的局。可是她却在看透之后,仍眷恋着不愿亲手戳穿。

  下颌忽然被他重重擒住,被迫地迎着风雨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瞳,“我低估了你。而你更低估了你自己。你可以试试看,只要你一踏出咸阳城,我担保明日午时,吴中会血流成河。”

  “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与你父皇是完全不同的人。”即使明明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可还是没办法不受制于他。

  “你不妨赌赌看,数百条性命也称得上是豪赌了。”他眼中有着让她害怕的深沉。

  她想挣脱他钳制着自己下颌的手,却不能,只能任由渐大的雨水打湿自己。

  “你原本是打算去哪里的?”他忽然问,审视的瞳探近她眼底,仿佛急于窥破她的内心。

  “长城坍塌处。”她叹气。如今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救人。

  “你……”扶苏眸中很快就闪出了然,“你竟然想去救那妖妇?”

  “她何罪之有。千里寻夫,却发现已痛失挚爱。”

  “幸好我挡住了你。你可知父皇是派何人去捉拿那妖妇?”扶苏游移至晏落右颊的目光顿了顿,很快恢复常态。

  “我如何会知道。只要别是蒙恬将军……”

  扶苏为何唇边染了笑?难道真是蒙恬!蒙恬的武艺世间罕有敌手,连外公都惧他三分。自己就算能及时寻到孟姜,恐怕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

  “还想去逞能吗?”看到她一脸的沮丧,忍不住含笑逗她。

  “我只想倚着长城痛哭一场。看看我能不能哭坍的城墙会不会比那孟姜更长。”

  扶苏突然向前倾身,隔湿透的衣衫,烫人的体温直熨上晏落的后背。羞得她面染芙蓉。

  “孟姜是失去爱人而悲痛哀嚎。你又为何会哭坍城墙?”他凑至她耳畔,低沉温和的声音那样柔柔地钻入心间。

  “当然是……”猛地噤了声,双颊被火烧般地红了起来。竟然差点脱口而出——是因为你已有了心爱的女子。

  擒着下颌的手缓缓游移至那药膏已被雨水冲净的右颊。冰冷湿濡的指轻抚着那块曾经受了重创的肌肤,“不会痛了吧?”

  瞪大双眼,不知扶苏这暧昧的动作是何用意。她的右颊……是了,药膏都被雨水冲净了。那……是不是露出丑陋的伤痕了?一定很可怕吧。所以他才会问她痛不痛。可是,为何他眼中没有半点惧色,相反的,是那样温柔。与那日的漠然截然不同。

  “怎么可能不痛!很痛!”一把拂开他的手。即使脸上的伤口会愈合,可心上的伤却每夜每夜都在隐隐作痛。

  “是吗?那回府后再让御医来看一下。”他正容道,声音亦不再温和。

  苍茫夜雨中,他高高扬起鞭来,重重地抽上马身。如此重,几乎是将所有的矛盾与失态都一起用力抽出了。

  这一切都如梦境般不真切。自己与扶苏共乘一骑,一路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与喘息。若是可以,她真的希望可以与他这般直至天长地久。

  “扶苏哥哥!”一声惊叫将晏落自梦境中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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