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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趁着书锦穿衣的间歇,他已移步至洞外。这近冬的季节确实有些冷,连他这练武之人都被那如刀的风割得面孔生痛。可是心下却是暖的,如那灶上始终煨着的汤,被小火这样温暖地照耀着,通体都染满了温暖。而那点火,她的名字便叫做朱书锦。

  书锦抱膝而坐,眼中是倒映着的簇动的火苗,鼻间溢满了烤味的诱人香气,肚子还真是有些饿了。

  “给。”一只冒着热气的金黄兔腿被递至面前。

  “有劳了。”她接过。染了焰色的美眸仍安静地注视着他。

  “嗯?”他不解地望向她。

  “你随我跳下的那刻,有没有想过可能会没命?”她浅笑着问,很轻松的语调,像闲话家常般。

  “俭言心系公主安危,无暇顾其他。”

  好没意思的答案。这种口气像极了父皇身边那些心心念念着赏赐的家伙。

  “公主,汀香不是你贴身的丫环吗?”他早就想问了。翠舞会对她不利,还在他意料之中,可是汀香……

  细品完口中酥香的兔腿,莹亮的眸深深抓住他游移的黑瞳,“你早晚会知道原因的。”

  汀香要推自己的刹那,就是这双黑瞳,写满了紧张和焦急,那样深深地注视着自己。那生死交汇的刹那,她便懂了自己心底突然生出的安定是为什么。只有他,才会让自己生出那种从未有过的信任来。即使身体在空中急速下降,都无比安心,因为心中着“他不会放任朱书锦就这样消失在这世上”的执着信念。这种信任,早已穿越了对死的恐惧。

  俭言不解地打量着她。自己早晚会知道的?怎么个知道法?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可为什么她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与回避。可以告人吗?那她又为何故作神秘?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难的?”汀香是个心思缜密的丫头,绝不会在计划进行中疏漏到让俭言看出端倪来。

  “多亏了芷兰姑娘。”他原本只是想去锦苑偷偷看看她。却谁想在锦苑的书房内意外救了被五花大绑的芷兰。虽然汀香意欲挑唆芷兰一切都是书锦的意思,但芷兰还是很坚定地选择了相信书锦。

  “原来是她。”笑颜仍温润着,黑眸却倏地沉了几分。

  “芷兰是个好姑娘。”他由衷感慨着,却忽视了身旁人的反应。

  “只可惜为了我,你们的婚期可要推延一阵子了。”原本被遗忘的事,一桩桩都忆了起来。

  “她应该能体谅吧。”自己都险些忘了婚约之事。终究,等平安返回柳府后,一切还是会如从前般。她是公主,自己是奴仆,什么都不会改变。汀香这个意外,不会改变她和柳辛杨之间是夫妇的事实。就算自己为她舍了命,她心中惦念还是只有柳辛杨吧。

  “是呀,芷兰这丫头就是乖巧聪慧,也难怪还没过门,你这夫君就处处如此维护。”她盈盈笑着的样子,仿佛是因为想起芷兰的好,才高兴成这样一般。

  俭言不自在地动了动唇角。想笑,却根本不能。她可以这样没事儿人一般地称赞芷兰的种种好,他却不能满脸恭敬地全盘接受。一切都是因为她,她明明知道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坦然地装着傻?天知道这世上早就已经没了他想娶的人。因为他心里最渴望的、最在意的那个人早在他爱上之前,就已经被别人得了。

  “我这做主子的,也算没白疼她。今个儿是沾了她的光,才有命在这儿好吃好穿。”她又咬了一口兔肉,笑弯的眼很好地掩饰了心下的失落。这句原本不该说出口的,可是她心下就是该死的介怀。他是因为芷兰才会救自己的。为了救芷兰的主子,而不是为了救那个叫书锦的女人,他怎么可以爱芷兰爱得到如此深的地步?

  手,重重捶上石壁,背对她的人声音中有压抑着的怒火,“柳辛杨又不在这里,你何必这样自欺欺人。”

  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会不知道自己舍命救她的原因吗?何必事事都扯上不相干的芷兰?想划清界线也不必做得这样明显。他俭言就真让她觉得如此不识实务,如此让她鄙视,所以每字每句都要清清晰晰地告诫自己,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忘了她是主子,别忘了他只和同样是下人的芷兰相般配。

  “你什么意思?”这和柳辛杨有什么关系?她可以感觉到他在生气,可却完全不懂他生气的原由。

  黑瞳直直逼上她,“我俭言虽然只是个武夫,但却还不至于笨到无可救药。你那些暗示就到此为止吧。我会谨记你主子的身份、我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奴才,芷兰我会照主子们的安排娶,回到柳府后我也会远远避开公主,不让少爷因此而对您生疑。”

  该死的,这女人是什么做的?自己一番话说下去,她不仅不怒,嘴边竟然还溢出了笑来。

  “看来对那丫头,你倒是娶得心不甘情不愿呀。”淡淡的语气,却掩不了眸中的波澜。

  “只要公主……和少爷高兴,奴才便高兴了。”为她生为她死都不皱一下眉,娶个不爱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又自称奴才了。书锦这才注意到,只要他心里头有怨气,便拿糟蹋自己来发泄。

  “俭言,如果做这么多,都不是为了芷兰,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她放下手中的兔腿,径直向他靠去。那张明媚的脸在一闪一闪的火光下,是如此动人而美丽。

  为了你,为了你朱书锦。答案几欲脱口而出,却在喉间被生生忍下,“为了身为奴才的责任。”他耳边,飘来自己冷漠的回答。

  “看吧,如今我烦了暗示,想直言不讳,你却又逃了起来。”她微笑着,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一双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被她话中的直白震得倒退了好几步。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是自己误会了她那句话的意思了吗?什么叫她想直言不讳?她到底想直言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扬头,给了他一个明媚而狡黠的笑。

  眼前这直接而大胆的女子真的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端庄娴贞的锦公主吗?俭言一时有些失措。

  “奴才不敢。”

  又是奴才。书锦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拿一双明晃晃的眸探着他,“若是没有柳辛杨,若是书锦不姓朱,若是你我都不过是寻常百姓,你还敢不敢?”

  这些假设,每一条都是他心上的一把枷锁。可现实的世界容不得诸多“若是”。他们之间硬生生横着的,就是天渊之别。“俭言自幼便是钦命死囚,为了活命所有低贱的活儿都干过,甚至还为了生计落草为寇。这样的一个人,公主真的觉得可以与寻常百姓混为一谈吗?”如此劣迹斑斑的往昔,他自己都不愿再去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去爱上公主,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能远远注视着她的美好,默默守护着她一生,便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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