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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如果你有心将你爹的骨灰带回京城,就得好好善待自己的身体。”不带一丝温度的冷着声音,他把她的羸弱全看在心底。这些日子她吃得极少、睡得极少,就像头一回在仰天厅见到她时那般的单薄削瘦。

  她端凝不屈的侧过脸,让自己平稳的站好,不需依赖他的手臂。

  突地,一个凄厉尖锐的恸哭声由远而近,两人怔愕回头,骤见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妇人歇斯底理的冲上前来,吓得郁还烟大退数步。

  “真的是你这个小贱人!还我丈夫的命来、还我丈夫的命来!”妇人愤慨至极的追上去,一个个拳头如流星般下坠到烟儿身上,她连来人都还没瞧清楚,压根儿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住手!你是哪来的疯婆子?”时墨怒然变脸,大步一跨上前制止。“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

  妇人哀痛逾恒的仆在泥地上,头发披散蓬乱的垂挂在肩上,一张脸哭得模糊不清;烟儿定眼一瞧,即使事隔九年,还是立刻认出了她。

  “你……你不是夏大娘吗?”

  “呜呜……你害死了我丈夫,我要你偿命来……”夏大娘的手在抓了泥土后又去擦眼泪,整张脸沾满污泥,狼狈得就像时墨所说的“疯婆子”。

  烟儿感到无限心惊,觉得自己被搞迷糊了。“夏大娘,你在说什么?我是烟儿啊,我怎么可能害死夏大叔?”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他,就是你!”她哭得更大声了,引来附近的邻人纷纷围过来一看究竟。

  面对这唐突的指控,烟儿简直百口莫辩。

  “你……是郁定擎的女儿?”又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走过来,七十多岁的高龄,声音十分沙哑,但那双眼,却格外的炯然有神。

  “是的,我是。”这是怎么一回事?烟儿仓惶心悸的退到时墨的身际。

  “我想你不记得我了,大家都喊我曾老,是村里的管事之一。”他稍一停顿。“你叫郁还烟吧?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爹的事?”

  “我爹?”

  “数个月前,有两男一女跑来这里找他。由于你爹在九年前就已去世,你也让人接走了,可是他们却坚持非要问出你的下落,否则将血洗全村;但我们实在不知情,于是夏老便挺身而出,他和你爹是老邻居,理当知道你的去向,可他顾虑那三个人会说话不算话,因而跟着他们一块走了。”曾老轻声一叹。“唉,哪里知道夏老的尸体在一处破庙,让个长年在外地工作的村人发现,惊震难过之余,也一路护送回来,夏大娘见状后哭得死去活来,也不晓得到哪儿讨这个债。”

  时墨立刻联想到那天夺琴的三个人,对!一定就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竟敢犯下这样滔天不赦的罪行,早知如此,就不该轻易的放过他们。

  这五雷轰顶的讯息,震得烟儿目眩耳鸣,震得她手脚发冷,颤巍巍、虚??的身子,不支地跌进时墨急急接住的怀里。

  “这……”冷气窜上四肢百骸,烟儿心绪如麻的浑身发抖。“我并……我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极力回想着那日的两男一女,她的脸亦加死白,不住地深呼吸维持镇定。“不过,确实有这么三人到了京城,把我爹留给我的一架古琴给强行夺走,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真的毫不知情。”

  夏大娘痛心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天爷不长眼啊……呜呜……为了一架琴,就害死了我的丈夫……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郁还烟,你当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那架琴作何用处?”曾老皱眉问。“难道你爹在死前未曾告诉过你?”

  “他只告诉我,这琴是跟了他一辈子的东西,见琴如见人,要我往后勤加练琴,其余的,他并未提到琴的本身。”烟儿实话实说。

  “但夏老头是因你而死,这你不能否认吧?”曾老瞥了眼夏大娘,神色森冷的逼视她。

  一直未曾开口的时墨只是冷冷观看这一幕,扶着惊惧哀绝的她,心中同样有着疑问。

  烟儿自责万分的咬住下唇,终究还是点了头。

  “你们要的是什么?”扬起眉,时墨突然嘲讽的反问这句。

  “不管你是谁,这都和你无关。”曾老沉声瞪住他。

  “哦?”他慢条斯理的敞开扇面轻煽。“果然是群无知之辈,敌不过那三个恶人,就来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抵命。虽然事情因她爹所遗留的古琴所引起,但她也是受害人,你们怎么不关心关心她?”

  “你……但夏老头死了是事实,她赖不了帐!”曾老自忖正义的道。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你们难道就会好过些?说难听点,这和那帮恶徒有何差别?”时墨的唇轻轻划开一抹勾痕。“依我看,倒不如把她的命留着,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将那三个恶人擒之以法,这才是大快人心的解决之道吧?”

  “抓他们?说得倒容易。”

  “要是各位信得过在下,我保证还你们一个公道。”

  “就凭三言两语就要我们相信你,当我们是傻瓜?”

  “你们不傻,我看得出大家都想过安定的生活,不是吗?

  要是为了她手染鲜血,一辈子良心不安,恐怕也是在所难免。”

  他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曾老不禁犹豫的看了下夏大娘。

  “大娘,你说呢?”

  夏大娘已经渐渐地停止哭泣。“这个公子……说得很对,”她红着眼眶望向烟儿。“虽然心里恨极了她,但也不可能真要了她的命。在她小的时候,我还做了不少衣服给她,怎么也狠不下心让她一命抵一命。”

  “大娘……”烟儿动容的一时哽咽,话也说不下去。

  “好,就相信你所说的,我们等着你还我们一个交代。”

  曾老凝肃的说道。“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时墨。”他淡然以答,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这偏远山区的小村落,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人群散去,烟儿两眼呆滞的望着爹亲郁定擎的坟,喃喃自语:“爹……那架琴到底隐藏了什么不众人知的秘密,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今日夏大叔因它而遭恶人杀害,琴又被同一批人夺走,你要女儿情何以堪?……”微弱的倾诉,一声声凄凉的随风而逝。

  守在她身侧寸步未离的时墨,像个影子一般,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不去打扰她,直到天色已暗,她仍跪坐在墓前。

  由于他早吩咐殷旗找了个下榻的民房先行歇息,因此现下只剩两人而已。

  不忍见她在过凉的泥地上跪坐太久,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动作极轻的披放在她肩头上,只见她兀地回神,忆起了身后还有个人的存在。

  “你别理我……先回去休息吧。”她的声音出奇轻柔,从头到尾,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表现出过人的坚强与冷静。他没回答,只是收起扇子,静静地伫在一旁。

  听不到脚步声,烟儿知道身后之人没有离去的意思,不由得慢慢侧过憔悴的面容直视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捣进他的心底,再次强烈催化起了作用。

  “为什么你不走?”

  “如果我走了,若你倒了下去,那怎么办?”固执倨傲清楚写在眼中,他依旧没有一点表情。

  “我不会倒的,我没有那么虚弱。”

  “好吧,那你爹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她黯下眼神。“我反覆的想了又想,爹在生前究竟说过什么是我忘记的,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当然记不了这么多。”

  “如果我不努力去想,永远不会有人告诉我答案。”

  “这事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况且,我们得想办法引出这三个人才行。”

  “他们都已经把琴夺走了,能去哪找他们?”烟儿目光凄惨的喃喃问答,突然间脑中掠过一个人名。“向晶华……”

  “谁?”

  因着一丝线索见光,她恢复不少精神的急急解释。“之前我还在聚合楼的时候,丁老爷就曾提过这个名字,后来那三个恶人中的女人也这么问过我,但我并不知道向晶华是谁。”

  “既然如此,等处理好你爹的尸骨,我们立刻就返回京城问个清楚。”轻拢眉心,他当机立断道。

  “我离开的时候,老爷正生着重病,也不知道现下是否已经治愈。”她忧心忡忡的摇头。

  “放心吧,我早就命了府里的陆太医前去替他治病,说不定已经治好了。”不忍见她居心深锁,他缓和语气安慰道,顺势上前几步,凝重的伸出手掌。“回去吧,你在这待得够久了,夜里风凉,你也饿了一天。”

  轻?榛首,一双原是冷峻淩厉的黑眸,此刻盛载着不可思议的温柔,是要她安心的把手交给他。

  没有力气再去多作思考与挣扎,如果她的世界正下着滂沱大雨,她也只能选择这个屋檐躲雨。

  她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上,让他扶着慢慢站起。

  从他掌心输送过来的温热,着实让她倍觉暖意与安心。是的,他做到了让她安心的部分,让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她不会受到一丝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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