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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说也奇怪,你娘怎地比较疼‘那个人’呀?”因为不敢直呼她名、也不屑喊她头衔,干脆就用个“那个人”来代替。

  “从我有印象以来,我娘就是这样了。”她无奈地苦笑。“或许是因为‘那个人’自出生后便没了娘,所以对我娘格外依赖,又会撒娇、又会说甜话儿,还会耍手段,比起我这个不善辞令又笨手笨脚的女儿,也难怪我娘会疼她多一点。”

  “只是一点点吗?”阿梅不以为然地夸大脸部表情。“我觉得是好几十倍耶,从你开始医脚到现在,我也没瞧过她来这儿看过你。”

  “那是因为她得随时服侍在‘那个人’的身边嘛。”

  “是这样吗?可服侍的工作不都是玉宁姐在做?嗯,可以确定的是,莲妈待在她身边吃香的、喝辣的,同样过着奢侈享受的生活,也难怪她会这么巴结‘那个人’了。”她撇撇嘴,不屑地说着。

  茵茵只得打起精神笑道:“哎呀,不提这个了,提这伤心伤神伤脾胃,怪没意思的,我们再聊些其它的好不好?”

  “好是好,不过……”阿梅正想接话,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庄……庄主!”一声庄主,所有人都紧张地急忙起身行礼。

  “都这么晚了,你们还舍不得回房睡觉?”费隽淳的脸上破天荒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看得每个人一楞一楞地回不过神。

  “她们怕我一个人待在房里闷得发慌,所以来陪我聊天。”茵茵也被他的笑容所蛊惑,睁大眼楞楞解释着。

  “难怪我刚刚在厅里找不到半个人。”

  “那……那是……”

  “没事的,你用不着紧张。”举起手,费隽淳望了下众人。“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房休息吧。”

  “是,庄主。”一个个恭敬行礼后离去。

  待人走光后,欢乐的气氛一扫而空,但不知怎地,尽管他适才还挂着异常和善的笑容,此刻,她却觉得他心事重重,严肃的面孔覆着一层薄冰,她有些惶恐、有些不安,这可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徐缓地在床榻边坐下,没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反而静默地望着房内某处,似在思索些什么。

  “庄主,你怎么了吗?”鼓起勇气,她在沉寂一刻钟后开口问了。

  听到她的声音,费隽淳蓦地微微抬眼,几乎忘了自己就坐在她身前。

  他不着痕迹地回过神。“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嗯,虽然每回扳骨还是痛不欲生,但我觉得玄大夫的医术很好,扎针推拿也没想象中那么痛,前几天他扶着我下床试走了几步路,膝盖的部分已经稍微直了些。”她想了想,神情愉悦地回答。

  “这样很好……”他神思不属地点头。

  顿了半晌,她皱起眉心,试探地轻问:“庄主……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不,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你这脚不晓得要到何时才能完全治愈。”

  “喔,玄大夫说我恢复的情况很好、很顺利,还说我很会忍耐,换成了别人早嚷着受不了而放弃了。大夫还说,照这么下去,只要再两个月,我便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了。”一谈起自己的左腿,茵茵总是眉飞色舞,开心得不得了,脸上漾满了幸福满足的笑容。

  那天真朴实的模样,和马云盼的粉妆妖艳形同天壤!

  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出生背景,竟造就出如此迥异两极的性格,费隽淳在感叹的同时,亦不自觉地被她灿烂笑容所迷惑……他不懂,她自小到大的日子过得又悲又苦,何以还能保有如此纯真的赤子之心?

  渐渐地,迷惘沉寂为一股凝视,冷漠的眼神燃起一簇火苗,埋藏在黑瞳最深处,他深深看着她,眸光流转过许多隐敛的情感,自制与疏离正一点一点自他严峻的俊容中撤去。

  被他这一望,茵茵也像丢了魂魄般傻傻仰望他,长睫毛不安地颤动着,掐得出水光的澄眸频频眨动着。

  当她以为,他或许会慢慢凑过来给她一个吻时,她失望了,他释放了眼底的柔情,却没有放纵自己的理智。

  “庄主,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抿着极度干燥的唇,垂下脸轻声道。

  “你问。”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终于还是问了,他等了这么久,就希望她问他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令自己后悔。”深邃缥缈的嗓音,充满了沉痛。

  茵茵神情动容地与他的视线相交。“后悔?”

  “你想知道,我的妻子是怎么死的吗?”

  “她……她不是病死的吗?”关于这些传言,她略有耳闻。

  他笑,眼中激荡着令人不忍的悲恸。“正确的说法是,她是在那片竹林里,上吊自杀的。”

  “啊——”茵茵毫无预警地倒吸一口气,不由得四肢发凉。自杀?

  难以置信,那个三不五时就得经过的竹林,曾经吊死过一个人,而自己甚至还在夜深人静时跑进里头哭……难怪,难怪庄主时常出现在那里,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

  许久,她吐不出一个字来回应,费隽淳艰难而苦闷地摇头,慢慢细诉出藏于心底的阴影。

  “她的名字,叫做嫣红。打从她嫁进庄里,便病痛不断,我知道她不愿嫁给我,哪怕她不过是个农村人家的女儿,但他父母却隐瞒这事实,让我照旧娶她进门。当时我很有耐心,等着她改变,然而这段时间内她却不断折磨自己,不吃药、不让大夫看病;我当她闹脾气,过阵子忍不了病痛就会妥协……没料到,她身体是真的不好,染上恶疾,最后,她凭着意志走上绝路,来表明她对我的怨恨。”

  只见茵茵眼中泪光闪烁,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更骇然瞪大眼睛,难过得眼圈发红,为这样的过往感到心痛。

  “夫人她……她好傻,您是这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要用自我了断的方式来对你抗议呢?这对她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啊。”她强忍心中悲楚,是不想加重他的痛苦。

  “后来我才知道,嫣红在村里另有心上人,两人早私订白首之约,无奈双方父母皆强烈反对,而男方也被送往京城赴考,此后音讯全无。可惜……可惜她并没有早些让我明白,否则,也不会有这等无可挽回的惨剧了。”他苦涩地摇首,目光幽冥深邃地飘向某处。“那天,她在竹林里穿着红衣裳上吊时,是我发现的,她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但为了让她父母安心,也让这事水远地结束,我决心隐瞒住真实,就当她是生病死的。”

  这波波冲击人心的真相,令茵茵错愕地瞠大汪洋水眸,不由得轻打寒颤,脑子里挤满那个嫣红上吊死去的模样。

  “可……可是,您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从他口中逸出一声长叹,复又回首定定注视她。

  “因为——我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坚定而不失温柔的宣告,揉以深情的眼光。

  她震撼得全身一凛。“庄主,你……”

  “你问我为什么对你好,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给你许多不同的回答,包括虚伪的、敷衍的,但我不愿对你隐瞒,更不希望这庄园再有谎言存在,所以我要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所以我要帮助你,让你早日摆脱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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