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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冷冷的风朝她吹来,单薄的身躯像只小虾米蜷曲一团,眼泪已然干涸,透支的体力让她意识逐渐模糊,又肿又痛的眼皮也慢慢合上。

  昏昏沉沉中,她似乎被人给牢牢抱起。

  蓬乱的黑发在半空中飞散着,左手无力地垂落晃动,茵茵想撑开眼睑,无奈力不从心,尤其当她往左边一靠时,欣喜地发现身侧有个暖炉,她迷迷糊糊地瑟缩着赖上去,终于跌入深不可测的梦境里。

  阴霾午后,屋外陆续飘起银白细雪,屋内也陆续烧起七、八个火炭盆子,把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连一丝寒意都感受不到。

  玄大夫一脸凝重地离开床榻边,手拈花白胡须走到紫擅几旁坐下,坐在另一侧的费隽淳见他蹙眉不语,一颗心如履薄冰,恁地感到寒冷。

  “如何?”

  “我看她这瘸腿该是后天造成的,也许是摔伤、也许是跌伤、也许是被打的,原因有很多种,得问问她本人才知道。”

  “医得好吗?”

  “老实说,这位小姑娘的左腿原是可以治好的,可惜延误就医,如今她小腿的骨头都已经定型,若想矫正她的骨胳,恐怕不太容易。”

  他不觉呼吸一窒。“不太容易?意思是她的腿还有得救?”

  “是有得救,可是……”玄大夫叹口气,幽幽地瞥了床铺一眼。“那也得她耐得了那股痛才行。”

  “会很痛?”

  玄大夫极缓慢地摇着头。“不是很痛,是非常非常地痛,钻心刺骨的痛,而且至少得痛上好几个月。”

  “怎么说?”

  “庄主,这您就不明白了,扳骨非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事,中间只要她承受不了那股痛而半途放弃,那这疗程就没法儿继续下去了。”

  费隽淳忧心忡忡地沉吟许久,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对了,她身上那点风寒不碍事了,把这几帖药喝完,躺个两天便可以痊愈。”玄大夫顺手开了张药单,写完时又顿了几秒,停笔抬起头。“庄主,这姑娘是你府里的……”

  “她是我的贴身侍女。”他不着痕迹地答。

  “喔……”玄大夫有意无意地斜瞄他一眼。“虽是和老身无关,但这事还得问你一问,她——她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瘀青和伤口?”

  费隽淳神情骤变。“瘀青和伤口?”

  “怎么,原来你不知道呀?”玄大夫故作惊讶。“我以为她这副德性任谁见了都晓得她受到虐待呢。”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事实上早已握手成拳,十指泛白。“虐待?”

  “或者还称不上是虐待,但我猜想,她身上大概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吧……也罢,这是庄主您的家务事,老夫也不便多说。”玄大夫甚为同情地将药笺推到他面前,接着又站起来,扛起长型药箱。快走到门槛时,玄大夫又回头说道:“对了,倘若这丫头醒来后愿意接受扳骨这酷刑,庄主可以请人到堂里跟我说一声,我会再找时间过来。”

  “谢谢。”费隽淳神色严峻地道。

  玄大夫只是淡淡地望他一眼,那一眼却蕴意极深,就此跨出了大门。

  也在这同时,房内似乎有极细的嘤咛声传出,费隽淳蓦地转身,快步来到床榻边。

  床上的人儿正眨动着眼睫,试着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刚退烧的她,只觉脑袋沉甸甸的,身子发了点汗,觉得周遭暖和得不可思议。

  好奇怪,她的被子怎变得如此滑柔软绵?冷风又怎没从破了的窗子里灌进来?更奇怪的是,她的床边有人正看着她呢……

  “啊?庄……”看清来人时,茵茵简直吓白了脸,直觉就想起身。

  “好好躺着,你生了病。”他蹙着眉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刚毅的脸部线条出现不搭调的温柔。

  “生……病?”像她这么强壮的身体也会生病?难怪,难怪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觉得自己虚弱得快要死掉。

  “你在竹林里吹风吹得太久,染上了点风寒,不过你的高烧已退,已经没事了。”

  他说话的语气又是不可思议地温和,但茵茵却因为他的话而想起了那一夜的“痛哭流涕”,立即又黯下眼神。

  “莲妈忘了你的生日?”

  “嗯。”

  “所以你难过得跑进竹林里哭?”

  “……嗯。”

  “但马云盼为什么要打你?”

  茵茵愕然地掀起眼睑,一时间答不出话来。

  “你不回答也无谓,反正我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

  “她嫉妒你、怨恨你,因为我一再护着你,要你留在我身边伺候着。”他勾起冷笑。“我说得对不对?”

  茵茵已经不打算再为马云盼辩护或解释,她当了十多年的出气筒,也该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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