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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清朗静夜里,一弯新月镶嵌在黑色绒幕上。

  山麓大地呼呼嘶吼,赶来风儿阵阵低鸣声,扫过前几日才染红的枫树,禁不起摇晃的叶儿窸窣坠跌,风儿顺势滚进一处甚为老旧的宅院里,溜进窗子半掩的空隙中,惹得茶几上的烛火幽暗不明。

  骤地,一记不自然的喷嚏如斯响应,又耳闻另个嗓门粗劣的妇人回以暴躁斥喝——

  “茵茵,快些儿把窗儿关上,小小姐的身子虚,可禁不起一点风吹。”

  “可人家……”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丫头努着嘴儿想抗议,随即被妇人投来的恶狠目光引得噤声不语,立刻将支撑窗子的木棍取下,任其密合,再无不听话的冷风灌入这热烘烘的暖房中。

  本来就是,都摆了六个火炭盆子在烤了,小小姐怎可能还觉得冷?光听那个勉强挤出来的喷嚏声,就觉得太过作假。

  “把我搁在桌上的那碗米粥端过来!”

  “喔。”皱皱鼻子,叫茵茵的丫头慢条斯理地踱步到一张漆身斑驳的矮桌前,将冒着烟雾的陶碗小心捧起,瘸着微弯的左腿,一拐一拐地走向前。

  “快点,你在磨蹭些什么呀!”妇人看也不看她,气呼呼地起身一拦将碗抢了走,嘴里叨念不断:“养你这孩子真是多余,什么粗活都做不好,连走个路都像只蚯蚓扭来扭去,净会增加我的负担。”

  茵茵垮下五官精致的脸蛋儿,碰了一脸灰土,不觉有些挫败。

  “娘,您老是这么说,人家真的脚痛嘛。”楚楚可怜地垂下两排长睫毛,却忍不住用眼光余角去瞄着那位老爱装病的小小姐。

  “咳咳……咳咳……”

  躺在床上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这会儿病奄奄地枕在妇人温柔软绵的怀抱里,微显苍白羸弱的肌肤,两颊却透着红若苹果的颜色,一听到茵茵喊出个“娘”字,心里的不痛快复又出现,不由得娇弱怜人地掩着唇猛咳不止。

  “哎呀,我的小小姐,你怎么又咳嗽了呢?”妇人紧张得连忙将碗塞回茵茵手中,顾不得动作过剧,使得热汤洒了女儿一身,径自端看着小小姐那看来饱受病魔纠缠而痛苦不已的脸孔。

  急忙拍抚着小小姐的背脊。

  “你这病究竟是怎么了?怎地这么折磨人,大夫看也看不好、治也治不好的……”说着说着,眼眶居然微红。“奶娘倒宁愿生病的人是我,而不是小姐,您瞧您,都瘦了这么大圈了。”

  茵茵瞪大眼珠子,视线从湿了一身的粗布衣裤、洒了一地的米粥热汤,到娘亲那两只恁地“怪异难解”的湿红眼睛,还有她攒在怀里一脸胜利模样的小小姐……这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位“大婶”的亲生女儿了?

  “奶娘……”细致甜软的嗓音,让妇人暂时停止了哀伤,忙抬起头来注视着开口说话的心肝宝贝。

  “对不住,奶娘忘了你还没喝粥——”莲妈,也就是茵茵的娘亲,脸一撇,没好气地望着满脸呆滞的女儿。“在发什么楞呀你!还不快些去厨房再盛碗粥过来!”

  把停留在小小姐身上的目光收回,抖抖粘在裤裆上的米粒,茵茵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跛着步履扯门出去。

  拂面迎上几道凉风,额上涔点冒出的汗珠稍得降温,她轻吁口气,心情登时转换,觉得能踏出这房门也是好的,里头像个大炉灶,热死人了。

  秋天来是来了,可夏天的尾巴也还没抛远呢。

  为得到她娘全心全意的关注与爱护,装病、跌伤、溺水、被狗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她也真佩服这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小姐了。

  “算了,不跟她计较,谁教她从小就没娘疼?”菱唇犯着嘀咕,动作温吞地折了个弯道,不经意地抬拉眼皮,发现走廊一端走来马莱高那头大如斗、腰圆体肥的身影。

  瞧见他,识相地想绕道闪人,怎料到她才缩了脖子正要掉头,一堵肥硕肉墙已经截住了她的去路。

  唉,敢情今儿个运势不佳,才会遇上这头人面猪仔!

  “大少爷。”碍于下人身分,她不得已礼貌兼卑下地这么称呼。

  马莱高喜孜孜地伸出魔掌,硬是抓住茵茵瘦若枝条的手腕儿,两手不住搓着她暖呼呼的掌心,脸上两团肉包松垮垮地上下抖动。

  “茵茵哪,我上回提的那事儿,你究竟是考虑得怎么样了?哥哥我等得好心急哪,成天想的都是你,夜里还连作几十回春梦……”连忙收回快淌下的口水,怪不好意思地兀自傻笑。“或者我直接和奶娘说去,你说好不好?”

  春梦?

  虽然秋天来了,夏天才刚走,但春天还远得很吧?

  狗儿也不过春天发情,怎地这马莱高比条狗还不如,一年四季都能春心荡漾,恶心荒淫得紧。

  茵茵撑大了鼻孔,增厌地斜眼瞧着他约莫二十斤的猪蹄粘在自己手上,想呕吐,但吃的东西似乎太少只够消化,没法儿涌上喉腔让她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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