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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你真的爱上她阿?那干嘛搬出去?”

  习惯把心事往肚子里吞的至勤,突然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就是因为太爱她,所以希望她能以我为荣。”他的声音低沉着,“现在用她的钱住她的房子被她疼爱,但是我却只能寄生着。还要害她被人家笑。”

  “就因为这种烂理由喔。”烈哥开始灌一番榨。

  至勤沉默着。喝完那杯挪威森林后,眼神空茫:“当然不是。我只希望自立以后,可以重头回来追求她,就不会有人说话了。”

  “我希望她挽着我的时候,能够为我感到骄傲。好想赶上她…但是,似乎永远不可能…”他想到良凯,心里一阵刺痛,“我什么也不会,除了这张脸皮,什么也没有。”

  烈哥抹抹嘴,开始吃无花果,“你知道吗?除了第一次你拍的广告照外,其它的相片,全是垃圾。模特儿可不是那张脸皮就行了。”

  “不管你喜不喜欢,你既在这一行里谋生,就要敬业一点。我问你,那次拍照把我气得差点中风,又为了什么突然开窍?”

  那天吗?至勤拉起一个模糊的笑容,感伤而温柔的笑容。“那天穆棉来了。”

  烈哥看着他,“你的心里除了穆棉,没有其它的东西吗?”

  “我不喜欢在心里装垃圾。”至勤喝着冰开水。

  “那就更爱穆小姐一点吧。”烈哥笑笑,“朝着镜头,用你能想到的眼神和表情,告诉她,你爱她。”

  “你以为广告是什么东西?广告不是告知大众消费而已。在全开或半开的海报、半版或全版的报纸、公交车、几秒或几十秒的电视和广播,就要让人感动。这种感动的层次和电影或小说给予的感动,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反而难度更高。”

  抓着至勤,有了几分酒意的烈哥,拖他到 pub 的另一端,颓废嘈杂的嚣闹,墙上的画依旧静默。

  “看着!这是翻印了又翻印的复制画,经过好几百年,它依然感动许多人。你是教徒吗?”

  “不是。”

  “我也不是。但是我却被感动的非常厉害。为了这幅复制画,我还远渡到法国去看原画。真正的感动是横越族群的!小子!你有感动别人的资质。这是才能,也是长处。你做了模特儿这行当,就作好它!你知道模特儿怎么写吗?”

  至勤狐疑的沾了点酒,在桌子上写了“模特儿”三个字。

  “不对,不对。”烈哥也沾了些酒,写上“魔忒儿”。

  “站好。我要你好好站在这里五分钟,看这幅画。放松自己,看这幅画!不管想到什么,或看到什么,让自己接受那种情绪。你要记住,站在镜头前面的你,就是能主宰自己魔力的画中人,要观看的人如何感动,都是你的演出。所以,不要动。”说完,烈哥就离开了。

  烈哥只要他站五分钟,他却站了半个小时。

  那是幅“耶稣受难图”。很寻常的题材。基督刚从十字架上被放下,长钉穿刺过的地方还在流血,死了。年少美丽的圣母从背后抱住他,仰头流着泪。天使悲悯的拿来水壶,几个年少的天使也相拥而泣。

  但是圣母的表情如此丰富多变。哀伤、疼惜、愤怒,居然还有一丝丝的,如释重负,和,欢喜。

  欢喜还能抱住亲爱的人。

  无瑕的美丽圣母,和脸上刻着苦难的圣子。

  他的情绪一下子恍惚起来,回溯了许多愉快和不愉快的往事,最后在穆棉的身上聚焦。

  等烈哥来摇他,至勤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这种强烈的感动,在他心底久久不散。

  “我也可以吗?”也能让看着我的人这么感动吗?

  “当然。”烈哥说,“漂亮的人满街都是。这个圈子不缺漂亮,但是缺灵魂,还严重缺货。”

  他仔细的看着至勤强烈意志的眼睛,“是的,你可以轻易的感动镜头。”

  “因为你是魔忒儿。”

  她的猫(二十)

  之后,烈哥投入另一个案子,好几个礼拜没有想到至勤。等他和至勤再碰面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至勤,凝聚的魅力,光光用眼睛看着,就几乎让人窒息。

  过了几天,烈哥将至勤的毛片给他看,他笑了。

  “还可以,不是吗?”

  烈哥敲敲他的头,“不晓得哪来的鬼小子,男男女女都该为你疯狂了。”

  至勤很快的成为新偶像。但是他相当坚持自己的生活。不接受访问,不演戏,不在大众面前曝光。平常的他只是个穿着牛仔裤T恤的好看男孩子,一站到镜头前面,就成了颠倒众生的天魔。

  他自己觉得该然,烈哥却让他从镜头看别人。好奇的他,透过镜头看其它的模特儿,一惊之下,险些跳起来。

  “那是活着的人吗?”他有些惊吓,从镜头看出去,彷佛看到泥塑彩绘的傀儡娃娃。

  “你不知道?以前你就是这个样子。”烈哥笑笑。

  休息的时候,至勤将手指圈成一个方框,看出去。真奇怪,只是从镜头看出去,一切如此不同。

  后来烈哥要他跟着去摄影棚打工,他也没有推辞。为了奖励他的用心,烈哥借给他一部傻瓜相机。

  “这很贵吧?”在摄影棚流连久了,当然知道这种非常聪明的傻瓜相机。至勤不肯收。

  “收着吧。又不是给你。只是借你用用。”烈哥越认识至勤,越喜欢他的好学和不怕苦,“试试看,从镜头里看真实。”

  我要拿来拍穆棉。迫不亟待的跑回家去,趁着穆棉熟睡的时候,想将穆棉温柔的睡脸拍下来。

  但是,从镜头看出去,他只看到一个疲惫的女人,眼睛有着疲劳的黑眼圈,悄悄的开始有细纹在嘴角和眼末嚣张。将相机放下,在他眼前的穆棉,还是他最爱的,轻易引他心底酸楚柔情的穆棉。

  至勤拿着相机,怔怔的看她,窗外的水光在天花板潋滟着,混合着透明的月光。躺在这片水光中,像是冰封在淡蓝色的海底,睡眠中的人鱼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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