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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笑,就没有人看得出悲伤;笑,就不会有弱点。

  只是这会儿,她说什么也笑不出来。也罢,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吧。

  哭到昏沉,哭到睡着,等她再醒来,天已经灰蒙蒙的暗了下来。

  她委靡不振的推开门,赫然发现云涛靠着门柱,焦急而憔悴的瞅着她。

  “妹子……”他声音沙哑,“你实话告诉我,你真是唐门药师长?”

  唐药低下头。这一路骗着他、耍着他,这下他总要生气了……很轻很轻的,她点了点头,却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

  “妹子,我总是让你耍得团团转……”云涛的声音依旧如常,却有一丝宽慰,“虽然是高攀,我还当你是妹子,怎么关起门来自己哭?有什么事情跟大哥商量便是,咱们又不是外人。”心疼的帮她擦擦再度涌出的泪,“不想回唐门就别回去了,那凶霸霸的一群人,活像要吃了你。我们和师父、师兄弟合计合计,总可以想出个办法……你喜欢临波镇吧?”末了,不忘问了一句。

  她点点头,豆大的泪珠不停滚下,“龙大哥,你不怪我瞒你?我总是骗你……”

  “嗳,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骗不骗的……”云涛大掌在她背上拍着,“妹子,也难为你了,跟那种人周旋这么多年。你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呀,不事事猜疑、万般小心,怎么能平安?我们萍水相逢,你信我不过,这也难怪……”

  唐药哇的哭了出来。这么些年的苦,除了这个傻大个儿,谁怜惜过她一分一毫?唐门惨遭血洗后,唐剑越发暴怒多疑,只要稍有不对,便痛下杀手,断不留情。若是她面露惊恐或胆敢求情,总免不了惹来他一顿暴怒。

  唐剑就曾经失去理智的抓着她猛摇,“你跟他们是不是一路的?是不是?就是你引鬼进门的吧?要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就你没事儿?是不是?是不是?”

  那一次,激动的唐剑折断了她的手。年方十一岁的她,望着苦苦为之求情却被出卖的畏缩仆人,熄灭了对人的信任。

  盗卖了丹药的仆人跪在她面前不住乞怜,稚嫩的她软了心肠,帮他掩饰过去,那仆人却把盗卖丹药的罪名往她身上一推,向来冷静的唐剑因此捉狂了。

  断手的剧痛,比不上内心巨大的失望和心寒。

  救人,不如救一条狗。

  她得冷心冷面,甚至虚张声势,让唐剑尊重她的身分,才能平顺的活下去。若不是将自己这条命当作娘亲给的最后礼物,说什么也不想这样熬了。

  她累了,也厌倦了。

  但是,眼前这个汉子,什么也不知道,却这样心痛怜惜的替她拭着泪,要替她扛起这片天。

  她从来没有这样恸哭过,抓着云涛像是抓着浮木,她哭着说着,颠三倒四的述说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身为唐门药奴的娘亲偶然让掌门老爷看上了,没有选择的委身于他,连个妾的身分也没有,就这么生下了唐药。早已有了新欢的老爷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小女婴,“既然你是药奴,这孩子就叫唐药吧。”

  娘亲常说自己什么也没有,但是上天赐了一件美好的礼物给她,那就是唐药。

  她总是跟着娘亲唤自己的亲爹“老爷”,身分跟奴仆一般。

  幸而她早慧,很小就能读医书,跟在娘亲身边习医识药。她很安分,也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满足,直到仇人血洗唐门之前,她都是个单纯而快乐的孩子。

  那一年……她才十岁,跟着管家出去采买药材,站在大街上,突然就有人拿刀冲上来,一刀砍了管家,她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拿着刀的歹人喊叫着,“这丫头也是唐老鬼的孽种,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亮晃晃的大刀,明艳的秋阳,药材发出特有的药香……周遭的一切仿佛完全静止,那刀落下来,她就永远看不到这世界了……

  只是,事情变化得如此突然,那人像颓山般倒下来,狰拧的唐剑站在他身后,手上的剑正在滴血。

  唐剑赶来救了她,她却无法感激他。

  唐门的血脉全灭了,就剩她这个庶出的小姐。唐剑流着泪,咬牙切齿的把药师令交给她。“你现在是唐门的掌门了。”

  那一夜,她被迫长大成人,和唐剑相依却又相抗衡。

  唐药记不得说了什么,只依稀知道云涛将她抱进屋里,坐在床边,她则缩在他怀里,不停的哭,不停的说。

  等到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完了,她才觉得有些羞赧,可胸怀那总是压得她无法呼吸的感觉消失许多。

  “妹子……”云涛说不出话来,只是一遍一遍的抚着她的发,“真苦了你了……”

  迷蒙间,唐药感觉脖子有几点温热,抬头一瞧,竟见云涛落下男儿泪。

  龙大哥……是为我哭了?她觉得暖洋洋,这泪……像是滋润了她干枯已久的心田。

  她撕下脸上的伪疤,贴得太久,贴着疤的地方比其他部分更莹白些。她抱住云涛的脖子,轻轻的吻了他的脸。

  云涛全身僵硬,直看着她发呆。

  “龙大哥……这是我瞒你的最后一件事情。”她羞涩的低下头,决心要说出口,“我……我不只把你当成大哥而已。”说完就挣扎着要下地。

  “啊……不不不!”微愕的云涛如大梦初醒,一把将她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个……那个……我我……我也不只当你是妹子而已!真的,是真的!”

  原本为唐药哀戚的心情,突然转成狂喜,太大的情绪波动让他有些晕眩。天老爷……我不是作梦吧?我不是在作梦吧?

  “我心里只有你而已!那晚在金蛇寨……我、我已经娶了唐药为妻……这辈子我只当你是我的妻子,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云涛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说着,只恨自己连句甜言蜜语都说不出口。

  “吼~~二哥,你很不够意思,娶老婆居然没请喜酒。”谢天倚在窗外抱怨道。

  “害我们穷担心,你实在是喔……好啦,这次试验一定会成功的,我在竹管里头加硫磺,一定能帮你们爆个超大的爆竹贺喜!”谢地也趴在窗沿说着。

  “我打一双剑给你们。”老五笑嘻嘻的探出头来,“二嫂,你放心。只有你那把会开锋,二哥那把绝对是钝剑,随便砍也是你赢。”

  唐药淡淡的红了脸,云涛的脸则烧烫得几乎可以煮蛋了。

  “你们这群王八蛋!一个都别想跑!”他暴吼一声,屋顶又落下许多灰尘。放开唐药,他冲过去找人算帐,“说!偷看多久了?你们这群兔崽子……不宰了你们,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唐药听着这种幸福的嚣闹,揩了揩眼角的泪,微笑着,笑容里有着幸福,却有更深重的哀愁。

  那夜,喜讯传得飞快,连薛大娘都赶了来,奉送一桌上等酒席。云涛开心的喝了一坛又一坛的酒,酒量虽宏,但是他实在喝得太高兴了,在每个人都倒下后,他终于也咚的一声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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