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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有了人家还让她们这对可人儿流落天涯?唐老夫人一问家里来历,莫家姊妹总是难过着低头不语,一意坚持着想离开,唐老夫人哪肯放过?想来这对姊妹如此好教养,应是书香门第,约是家道中落,未成亲的夫家瞧她们不起,致使她们流落在外。

  可怜她们坚心若此,更让唐老夫人坚定了留下她们的意愿。

  这日唐老夫人来探妹妹的病,姊姊借口要去收药材,才得以脱身,忍耐着在树荫等了很久,日头都偏西了,这群夫人、小姐才甘愿离了东厢房。

  莫家姊姊面笼严霜的走进房门。

  “明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来坐这么久?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让你更不舒服的?”莫姊姊忿忿的搀扶莫妹妹上床躺好。

  莫妹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墨阳,你扮女装挺好看的。”

  墨阳薄怒的横了丽萍一眼,描绘精致的面容艳丽到可以让人停住呼吸。他递上墨黑的药汤,“喝你的药吧!”

  这对“莫氏姊妹”,就是乔装改扮的墨阳和丽萍。

  自从离开了荒山,明里暗里和仇家交手几次,总是甩不开追兵,墨阳只好接受了丽萍的建议,两个人都扮成女装。

  原本要回济南的,但是丽萍思索了片刻,却说要来秋霁镇。

  丽萍心里另有打算。论药理,鸩毒应无药可解。但是寻常猎户家的祖传草药可以压制她的鸩毒,解了断肠草,她惊觉自己宛如井底之蛙,只知道一味的死读书,却不知道天下之大,许多未记载于书本里的良方也因此错过。

  若要寻找天下药材,还有比秋霁镇更齐全的吗?所以她和墨阳就风尘仆仆的往秋霁镇来了,又因绿凑巧的救了唐老夫人,因此有了安心养病的地方,求取药材也就更方便了。

  “可恼我要你乔扮女装?”吞下苦得断肠的药汤,丽萍叹了口气。拜各色珍奇药方的帮助,她的身体已有起色,但是腐蚀的胃肠和经脉是没有希望痊愈了。

  “扮女装有什么好恼的?”墨阳随意的回答,递上甜汤,“是男是女对我来说不重要。”他专注的望着她的眼睛,“你才是最重要的。”

  丽萍定定的望了他好一会儿,“完了,我一定是扮男人扮太久,所以也染了男人的坏习性。墨阳,你过来些,我现下没力气……”

  丽萍有些笨拙的吻了墨阳的唇,墨阳垂下眼帘,睫毛轻轻的打颤,将手放在她脑后,加深了这个吻的深度。

  这样……好像饥饿感就可以减轻一点点。不知道为什么,对丽萍,他总有一种奇怪的饥饿感。很想很想汲取她的气息,就算她刚刚吃了苦死人的药汁,唇舌交缠中,别是一种心醉的味道。

  他的体温慢慢上升,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好想好想……好想怎样?他有些迷惘的将手探入她的衣襟……

  糟了!她没呼吸了!

  “丽萍!丽萍!”墨阳慌张的摇着她。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丽萍觉得有些气馁,痛恨自己身体的不争气。略和墨阳亲热些她就喘不过气来,哎,美色当前,她却无福消受。

  她一定是之前当男人当太久了,连这种登徒子的坏习性都感染了!

  “讨厌……”她含含糊糊的抱怨。

  看着她酡红如醉的双颊,墨阳爱怜的将她搂在怀里。说来好笑,两个人像是用药浇出来的,每天吃药比吃饭还多。但是只要可以一直在一起,就算吃药吃一辈子,他也不在意。

  如果扮女装可以平安度日,他不介意扮一辈子的女装。

  对墨阳来说,道德、世俗规范和男女的限定是很模糊的。他鲜少接触外人,灵虚将他看成练功的道具,教他识字只是要他读懂武功秘笈,除了教他要服从,自然不会跟他讲论做人的道理。

  至于云娘,比较像个沉默寡言的牢头。她并没有苛待他,但也不会善待。就算灵虚因他哭泣欢笑而将他痛打到遍体鳞伤,云娘只是漠然的看着他,用一种看着器物的眼神看着他。

  “云娘?”听着他的述说,伏在他怀里的丽萍疑惑的抬头,“她不是把你带大的人吗?”

  “我和姊姊都是云娘带大的。”墨阳点点头,“但是她只听灵虚的话,负责给我们三餐和打理我们的生活。”

  “你有姊姊?”丽萍更惊讶了。

  良久,墨阳才轻轻“嗯”了一声。“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的双生姊姊一直都在他身边,从出生就在一起。没有亲爱的教养,只有无止尽的鞭笞和熬不完的苦修,不能笑也不能哭,所有的情绪,只能够默默忍在心里。

  要不是有姊姊温柔担心的眼神,他是熬不过吧?

  那时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的,不懂爱,不懂恨,只知道练功练功练功。他对药并不陌生,从小就是不断的吃其苦无比的药汤,他和姊姊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也越来越感觉不到温暖。

  第一次杀人,是他九岁的时候。灵虚要他和姊姊杀死一个樵夫,意在考验他们玄天冰月掌练得如何。

  其实动手杀人的是他,但是姊姊回去却吐了,又哭又吐。

  他并没有很深刻的感觉。那是个陌生的人,他早习惯猎杀动物,人也不过是另一种禽兽。樵夫温暖的血在他指端冰冷成霜,只让他觉得很新奇、特别。

  但是姊姊的哭泣却招来很重的责打。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要护着姊姊,结果两个人都被打到三天不能下床。

  姊姊之后没再哭了,但是他觉得,她总是在心里哭,而且哭很久很久,他听得见。

  后来他的记忆渐渐的模糊了。有段时间他一直很驯服。灵虚要他去杀人,他就去,连该姊姊杀的人,他都一并解决了。每杀一个人,他的记忆就模糊一点,站在死人面前,他的心里有种空虚的满足,他很喜欢那个时刻。

  因为死人很温柔,死人不会怒吼,不会打他,死人就是这样乖乖的躺着,体温跟他一样冰冷。

  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

  而且只要满足灵虚的要求,他就不会打姊姊了。他喜欢完成任务以后跟姊姊一起牵着手回去,虽然他知道姊姊在心里不断的哭泣,但是只要她还在身边,就可以了。

  一直这样模糊下去,说不定比较好吧?他可能会成为灵虚驯服顺从的杀人工具,像是一把剑之类的,没有自己的心智。

  直到十四岁,他在床畔扑了个空。昨晚还在他身边轻咳的姊姊,不见了。

  连姊姊的衣服、使用的兵刃,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

  第一次主动找灵虚说话,他激动得忘记所有痛苦的笞打,“我的姊姊呢?”

  “你没有姊姊。”灵虚不想跟他废话,将他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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