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染香群 > 翠袖逗情郎 >


  躲?别闹了。越躲越可疑。仗著燕林两府世交这点子关系,她乾脆豁出去,赌他一赌。

  看他远去的背影,丽刚下禁有些得意。这一把,她通杀,大获全胜。将来怎么疑,都疑不到她这个“娇憨贪玩有孝心的世妹”头上。

  她脸上的笑更甜了,只是有点儿邪气。

  娘……您为什么哭?

  不要哭了……等丽刚长大,就可以帮您了……不要哭,娘,爹说您身体孱弱,生育我们姊妹之後,更是每况愈下。

  您禁不起这样的伤心……求求您,娘,不要哭了……丽刚长大以後,就能帮您了……

  含著眼泪醒来,听著禅房外流泉潺潺。原来……这流泉声引发了梦。

  丽刚披衣坐起,聆听著和家里无二致的潺潺水流。

  林府世代在济南行医,丽景苑已经有百年历史。由流芳溪贯穿整个园子,大宅小院都让水流环绕著。聆听著漱石声入睡,是林府女儿从小听惯的。

  丽景苑园林之美冠济南,总是人人称羡,每年花神生日,文人雅士总是跟父亲商借,办起咏春宴,“丽景惜春”成了济南文人必赴之会。

  然而,流芳溪源头是神隐寺的神隐泉。那以冤誓闻名的深山寺庙……必须爬上八千八百八十八个狭窄陡峭的石阶,取下神隐寺才有的碧绿芭蕉叶,以银针为笔,以血泪为墨,写下冤誓的内容,放诸神隐泉,泉神就能洗冤洗孽。

  却没有人知道,百年前林家祖先在济南建了丽景苑这园子,当时的那对年轻侠侣,偶而接到血书,默默击杀了鱼肉乡民的县官,又按血书救了五县瘟疫,却把这些善行都推到泉神身上,於是成就了神隐寺的传说。

  百年悠悠而去,天下冤孽仍然下绝,每天都有血书随著流芳溪流进园子里。

  身为林家後人,父亲早已看惯,总是尽力而为,却也下甚挂怀。然而她那聪敏机智在千万人之上的母亲,却也悲悯慈心在千万人之上。

  外公亦是医儒,诸子百家、医算卜占、奇门遁甲,无一下精。就生了母亲一个独生女,常常得意此女青出於蓝胜於蓝,但是母亲就是书读太多读坏了。

  嫁到林家,知道血书这回事,总是日日为了别人的冤仇难受。父亲发现她除了努力持家,却比他这林家後人更谨遵祖训,总是为了他人冤誓而伤怀尽力。

  她本体弱,又连生了四个女儿,过度操劳的结果,健康大为恶化。他只好命园丁天不亮就打捞血书焚化,不让她再见到这些人间不平事。

  哪知道他这娘子总是夜半到源头拦血书,看了内容又放回流芳溪,镇日想著怎么为这些可怜人做点事情。

  “娘,那是别人家的事情。”见母亲日日愁眉,年幼的丽刚嚷著,“您何必为了别人家的事情伤心?您的身体……”

  “丽刚,快别这么说。”母亲温柔的暍斥她,“这些人……不是万般没办法,又怎么会去求虚无缥缈的神?这些事情也并非万分难办……我们只要尽力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只要一点点善心……就可以让这些痛苦的人得到纡解。天下少个不平人,岂不是多了点希望?”

  “……娘,等我长大,我就可以为您分忧解劳了。”握著娘亲瘦弱的手,“您现下别烦心,等我长大,这些事儿我管就好了,您好生养病……”

  结果母亲还是没来得及看她长大。邻县瘟疫,父亲来不及赶回来,病弱的母亲勇敢的带著家里的大夫去邻县与瘟疫作战。活了千万人的性命,却因为染病香消玉殒。

  那年,她九岁。和姊姊们一起守著母亲微微带著笑容的遗体,伤心得茶水不进。

  父亲星夜骑马赶回来,默默望著心爱的娘子,“……济芳,你的心慈害了你。”痛苦得连泪都流不下来,只是握紧了夫人冰冶却瘦弱的手。

  母亲过世,父亲就在流芳溪架了栅门,再也下管血书,却把四个女儿当闺秀一样管教,不准她们外出行走。

  父亲……其实是害怕四个和夫人相似的女儿,也为了别人的愁苦而丧命吧?

  只是……从小的教诲又怎么可能这样就打灭?大姊认为要解天下苦,非有雄厚资本不可,成了名震天下的大商贾;二姊认为与其为官,不如成为上大夫之师,遂成了书院先生:三姊认为天下愁苦伞由大盗而起,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乾脆让这些大盗经由自己的神医手约束,顺便赚些资本给大姊运用。

  而她……用了最激烈的手段,化身为“神隐”,料理起血书。

  这一切……都是为了告慰亡母的在天之灵。

  峨嵋的夜很静,禅房,更静。

  她换上一身黑衣,连手上的短剑剑鞘,都是黑色的。她,现在是侠盗神隐。

  摸了摸怀里卷在一起的芭蕉叶,沉沉的有些重量。二十一张哀告,有些拙劣的字迹是不识字的父母求人写了以後,照样艰难的刻在芭蕉叶上,一字一泪。

  她相信这些哀告,远胜过道貌岸然的武当派。

  若是朝廷下管,上天无言,那么神隐就收下这些哀告了。

  像是一道清风般,掠过松林的梢头。月影乱了窗上的松痕,却替她隐匿了飞去的踪迹。

  她预告的书信让武当戒备森严如铜墙铁壁,亮晃晃的灯光宛如白昼一样。

  微微的甜笑在覆面下漾起,她蹲伏在大梁之上,很满意底下的慌乱警戒。

  人越多越乱,越能遮掩她的“小宠物”们的工作。

  度银针让动物听命,是心慈的母亲为了医治飞禽走兽,偶而发明出来的小技巧,没想到她学会了这于,还让小宠物们听命的时间延长至十二个时辰。

  将破棺真剑放在沉重的木匣,派人二十四小时严密看管……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那一人高的木匣用铁杉制成,连推开门都得使力用劲……门上系满铃铛,稍一碰撞非大响不可。

  这难得倒她侠盗神隐?

  覆面下的笑意更深了。接下来的工作……需心细如发。而心细,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

  预告的时间越接近,武当众人的精神越紧绷。若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被盗走镇山之宝……武当的面子要往哪摆?

  时刻到。

  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掌门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神隐失手了。

  只见一个核桃从暗处滚出,掌门一个箭步过去拾起,核桃乍开,薄丝绢上写了几个字——

  拜领。请放强掳儿童,将完壁归赵。神隐。

  他脸色大变,“追!”冲上前去使劲拉开沉重的匣门……铃铛乱响,沉重的门开启,发出嘎嘎难听的声音——

  破棺真剑了无所踪。

  “快追!神隐盗走了破棺真剑!”

  无拘得到消息,暗叹一声。

  他到了武当已多时,但是武当掌门严拒他的协助,连预告信都不让他看看。

  等神隐盗走了破棺真剑,这才没有办法的拜托他。

  他察看木匣,又叹了一声。

  “掌门……你开启木匣的时候,破棺真剑还在的。”他点亮火摺子,照著匣顶两个极小的破洞,“神隐从那儿垂下银丝,套住了破棺真剑两端,当你开启匣门的时候,他将破棺真剑拉到匣顶,趁你们都外出追缉的时候,把剑盗走了。”

  “这……不可能的!”掌门失声叫了出来,“他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凿出这两个洞!”

  无拘跃上匣顶察看,这不像是任何工具凿开的……倒像是……

  “附近松鼠多吗?”他问。

  “多得很,每一晚都啃木头啃得很吵……”掌门不耐烦的回答,接著一愣,“……不可能的。”

  “可能的。”无拘苦苦思索,却想不出哪个门派有这种本事,“他驱使松鼠帮他盗剑。”

  明明知道手法相似……但是这点线索这样的渺茫。“贵派梁上没有安下警戒的人吗?”

  掌门羞红了脸,“……有,但是他们都挨了银针点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就这样僵在梁上,根本不知道是谁……”

  “银针能让我看看吗?”他接过掌门的银针,这般小巧……倒像是绣花针。

  认穴奇准,又是绣花针……难道是医家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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