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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听见瑞珠的声音,她凝于两岸楼阁的视线掉转向后,果然看到一艘气派非凡的大船自小船身后划来,船上有笙乐隐隐传来。

  大船很快便追上小船,进入秦可卿的视线范围内,此时宝珠突然叫了起来: “瑞珠快看,那不是那位相公吗?”

  “什么相公啊?”

  瑞珠正被大船的华美布置吸引,顺着宝珠所指的方向望去,大船顶层雕花窗内站着的正是朱怀文,不禁惊叫起来:“哎呀,是朱公子!你看他身边那六名女子,那不正是眉香楼前吹笛的那六个姑娘吗?”

  秦可卿自藤椅上站了起来,啪地一声,一柄折扇掉在船板上。

  瑞珠跟宝珠转过头来,见秦可卿神情古怪,似乎是惊奇诧异,又是伤心愤怒。

  她走向前,清澈的目光直盯着缓缓驶过的大船。

  眼看着大船就要越过她们,瑞珠不甘心,扯嗓叫了起来: “朱公子!喂,朱公子!”

  船上的朱怀文听到叫唤,视线瞥向身侧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本来还谈笑风生,一见到小船上站着的人,当场脸色大变,他扑到窗前,一双眼与她对峙,乌云立即密布。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愤怒地质问。

  可恶!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大家闺秀怎可跑到这儿来抛头露面?一不小心就会被误认为是……该死!

  他狠狠地捶了一下雕花窗格。

  秦可卿不答,一双眼只是冷冷地瞧着他。

  “那你呢?朱相公你又在那艘船上做什么?”瑞珠问。

  “我在帮眉香姑娘梳拢啊!”他理直气壮地答,“你们快回去!不许在这儿逗留了。”

  “啊?帮眉香姑娘梳拢?”瑞珠跟宝珠同时叫着,又面面相觑,一会儿又悄悄地侧头,观看秦可卿的脸色。

  只见她咬着牙,一张花容月貌顿时变得阴森森,冷冰冰。

  朱怀文还在窗前叫着,但是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及“我在帮眉香姑娘梳拢”来得让她震撼。她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妒意泛上来,却又痛恨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

  直到大船的船尾越过她们的船头,她才恍然醒悟过来。她在做什么?朱怀文帮眉香姑娘梳拢就梳拢,关她什么事?

  侧脸一看,她发觉宝珠跟瑞珠的表情十分奇怪,又是同仇敌忾又是替她惋惜。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

  两人互看了一眼,还是由比较大胆的瑞珠先开口:“小姐,您别生气……”

  “谁说我生气了?”她怒斥。她干吗为了朱怀文帮眉香姑娘梳拢而生气呢?莫名其妙!

  瑞珠跟宝珠又互看了一眼,两人眼神都清楚地说着——

  既然没生气,那你原来的雍容优雅都跑到哪儿去了?

  “咦?船为什么没有再前进了?”秦可卿眼见大船越离越远,小船却静止不动,不禁疑惑。“船家、船家!”她转头看向船尾,见船家已经把桨收起。“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划了?”

  “这……刚刚那位公子叫我停止,不许再前进了。”

  什么!?

  她一听,怒火中烧,口气很差地道,“哪位公子付银子给你了吗?他让你停你就停,你给我听好了,现在加速划,赢过大船我就给你两倍的银子!”

  瑞珠跟宝珠又交换了一次眼神——

  小姐好大的脾气,她们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她就算是生气,也还是温柔得不得了,像现在这样恶声恶气,还真是她们俩首次见到。

  船家一听有双倍银子可拿,一双手臂突然生出力量,小船本就轻盈,再加上船家这么奋力一划,立时迎头赶上朱怀文的大船。

  朱怀文此时已由雕花窗格的船舱走出,正在船头与人闲聊,一眼瞥见秦可卿的船正快速地由身边经过,当下顾不得正在与一名文士打扮的人交谈,趴到船边,气急败坏地对着秦可卿大嚷: “你!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你又跟上来干吗?”

  秦可卿早已拾起地上的折扇,一把挥开,闲闲地扇着,语气轻轻柔柔、慢条斯理地道:“笑话!这秦淮河是你朱家开凿的吗?凭什么你朱公子让我回去,我就得回去?告诉你,我偏不回去,不仅不回去,我还要在这秦淮河里来回荡个七八回,直到姑娘我高兴为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总之心里就是有一把无明火正熊熊燃烧着。

  “你……”朱怀文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神情狰狞可怖,一双眼恶狠狠地放着怒光。

  秦可卿心底有些惧怕,但是她却把视线转向别处,故意不去看他铁青的脸,一把折扇扇得呼呼作响。当时已是秋天,河上晚风微拂,应当是有些凉意才是,但是她就是觉得燥热难耐,心中一把火直烧了上来。

  朱怀文身边的文士一见秦可卿妩媚动人、国色天香的姿色,心魂早已被勾去,又听她柔柔腻腻的声调,似怒似嗔,当场心神为之所夺,赶紧向朱怀文问道:“朱兄,这是哪一楼的姑娘?如此姿容、如此身段,真令小生一见钟情,盼朱兄告知,小弟立刻回家去筹措银两,帮她办个不亚于朱兄的梳拢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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