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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陌生人(8)


  听他叫“宝宝”,我哭了。始终,我弄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对他有一份强烈的依恋和崇拜。听他用亲密的声音叫宝宝,使我肠为之折,我像孩子般攀住他,近乎撒赖似的说:

  “不要走!不要走!”“别哭,珮容,”他说,“我还会再见你一次,下星期天在植物园见!”“你一定要走吗?你是个狠心肠的人!”我叫。

  他叹息了一声。“下星期天,我等你!”

  这一天,我失去了欢乐,我们变得非常沉默,当他照例在公共汽车站和我道别的时候,我觉得他似乎离我已经很遥远了。他的眼睛迷离如梦,神色憔悴,脸颊分外消瘦。我们在车站握手道别。他依然目送我跨上公共汽车,我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望他,他孤独的伫立着,夕阳把他瘦长的影子投在地下,显得那样寂寞凄凉。忽然,我觉得心中一阵痛楚,我有个预感:我已经失去他了。

  星期天,我迫不及待的等着星期天,等着那个见最后一次的日子。星期六晚上,唐国本又来了,他技巧的想约我出去跳舞,我拒绝了。于是,我们一家三口伴着他坐在客厅里,他的谈锋收敛了许多,我看得出来,他那漂亮的眼睛里有着忧愁。我,一直自认为还是孩子的我,难道已经使这个男孩子痛苦了?我觉得有点儿于心不忍,于是,我自动的为他拉了一两段小提琴。然后,只为了一时的兴致,我说:

  “我唱一个最近学会的歌给你们听吧!”

  放下小提琴,我走到钢琴前面坐下,打开琴盖,开始以不十分纯熟的手法弹起“陌生人”教我的那一首意大利情歌。一面弹,一面唱了起来:

  “春花初绽,看万紫千红怒放,

  山前水畔,听小鸟枝头歌唱,

  江南春早,莺飞柳长,啊,莫负这,大好时光!”

  我从钢琴上看过去,唐国本正欣赏的倾听着。我继续唱了下去:

  “我心已许,两情缱绻,

  愿今生相守,愿再世不离,

  啊,任时光流逝,任物换星移,请信我莫疑

  啊,任云飞雨断,任海枯石烂,此情永不移!”

  我唱完了,十分得意的站起身子,阖上钢琴盖,回过头来说:“怎么样?好不好听?”

  可是,我的笑容顿时凝结了。我看到妈妈靠在沙发里,脸色惨白,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她拿着茶杯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茶都溢出了杯子。她的嘴唇毫无血色,面如死灰。我跑了过去,叫着说:“妈妈,你怎么了?”爸爸也跑过来,焦急的摇着妈妈的手问:

  “静如,什么事?”妈妈看了爸爸一眼,神智似乎回复了一些,她软弱而无力的说:“没什么,我突然有点头晕。”

  “我去请医生!”唐国本热心的说,向门外冲去。

  “静如,你去躺一躺吧!”爸爸说。

  我和爸爸把妈妈扶进屋里,让妈妈躺下。爸爸着急的跑出跑进,问妈妈要什么东西。一会儿,医生来了,诊察结果,说是心脏衰弱,要静养。医生走了之后,唐国本也告辞了。妈妈对爸爸说:“我想休息一下,你到外面坐坐吧,让珮容在这儿陪我。”

  爸爸温存的在妈妈额上吻了一下,要我好好侍候妈妈,就带上房门出去了。爸爸刚走,妈妈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是冰冷的。她紧张的注视着我,迫切的问:

  “珮容,刚才你唱的那一支歌,是从哪儿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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