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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孩子们立即一哄而散,剩下小草和绍文。小草低头看自己的新鞋,已经被踩得全是泥泞,面目全非。她蹲下身子,抚摸着那滚着红缎边的鞋面,泪水滴滴答答的滚落了下来。绍文则气得掀眉瞪眼,拉着小草说:

  “走走走!我们去找我哥和你哥,让他们主持公道!我哥一定会帮你出气的!走呀!”“不要嘛!”小草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拜托拜托你,咱们谁也不要说了,大哥被蛇咬了,他已经很难过。如果再知道我被欺侮,他会更都难过的!算了算了,你陪我去井边上洗鞋子,我一定要把鞋子洗干净,不能让青青看到,我的鞋子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我很生气呀!”绍文摩拳又擦掌:“我们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太生气太生气了!”他咬牙切齿的。“你不说,我去说!”“求求你不要去嘛!”小草一急,泪珠又滚滚而下。“如果大哥知道了,青青也会知道的!我不要让她知道,她会好伤心好伤心的!”说着,就抽抽噎噎,更加泪不可止。

  “好嘛好嘛,”绍文最怕女孩子哭,慌忙说:“你别哭,我不说就是了!走吧!陪你洗鞋子去!”

  结果,为了怕青青难过,世纬和小草,双双隐瞒了上课的情形。世纬没说被蛇咬,小草也没说被欺侮。

  青青以为世纬和小草,都已找到生活的目标。一个教书,一个读书,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假若世纬因此再也不轻言离去,那就是她最大的梦想和希望了!这扬州山明水秀,风和日丽,不像北方那样萧索和荒凉。假如……假如……自己能留在这个地方,不再飘泊,岂不是今生最大的幸福?假如……假如……婆婆那句“媳妇儿”,能够弄假成真,岂不是……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耳热心跳起来。世纬世纬啊,她心里低问着: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呢?你一定要把我让给绍谦吗?想到绍谦,她的心绪更加紊乱了。那热情真挚,又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绍谦,确实有动人心处!如果自己没有先入为主的世纬,一定会对绍谦倾心的。或者,自己应该把对世纬的感情收回,全部转移到绍谦身上,这样,说不定就皆大欢喜了!那该死的何世纬,他到底是木讷无知呢?还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心上?不能想。她摇摇头。想太多就会变成婆婆一样。她把那些恼人的思绪抛诸脑后,开始安排自己的生活。世纬和小草,各有所归,每天清晨就去学校,傍晚时分才回来,她却长日漫漫,不知怎样度过。于是,她去求静芝和月娘,能否也给她一份工作。月娘非常热心,正好绣厂中缺乏刺绣的女红,于是,青青就进了绣厂。江南的苏绣,和湖南的湘绣同样有名。青青是北方姑娘,大手大脚,对刺绣这等精细的工作,本来并不娴熟。好在,青青年轻,又一心求好,学习得非常努力。再加上,第一次看到绣厂中这么多姑娘,端着绣花绷子,耳鬓厮磨,轻言细语的,也真别有情调。再再加上,那上班的第一天,她发现了一件事,就高兴得不得了。

  这天,她拉着一个姑娘的手,站在立志小学的门外,等世纬、绍谦他们放学。当两个“老师”带着一群孩子出了校门,青青就急切的把那个姑娘推上前去。

  “你们看看,认不认得她?”

  世纬和绍谦一抬头,只见这位姑娘,浅笑盈盈的面对着他们。明眸皓齿,玉立修长,美丽得不可方物。两人都觉得眼前一亮,还来不及反应,小草已脱口惊呼:

  “石榴姐姐啊!观音菩萨啊!你怎么在这里呢?”

  观音菩萨?两人再定睛细看,可不是吗?明明就是那位大慈大悲、救苦教难的观音呀!绍谦推着世纬,无法置信的嚷着:“你瞧你瞧,这观音下凡,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让人瞧着就想顶礼膜拜!真是漂亮啊!”

  “观音”被这样直接的赞美,弄得脸都红了。

  “哇!”世纬太意外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呢?”

  “说来,你一定不会相信!”青青笑得灿烂。“原来石榴在傅老爷的绣厂上班呀!我今天去绣厂工作,石榴来教我绣花,我这一瞧,真吓了一跳呢!简直不敢相信呀!有观音菩萨来教我,我还能绣不好吗?”

  “石榴姐姐,你不是在镇江吗?”绍文好奇的。“你怎么到扬州来了?”“其实,我是扬州人。”石榴清清脆脆的开了口,声音就像那天一样,和煦如春风。“我外公是镇江人。所以,那天我去镇江扮观音,扮完观音,就回到扬州来工作。事实上,我在傅家绣厂,已经做了三年了!”

  “太好了!”世纬笑着说:“我现在必须相信,人与人之间,有那么一种奇异的缘分,有缘的人,不论是天南地北,总会相遇。”“有学问的人,不论是上山下海,总能说上一套!”绍谦接口。大家都笑了起来。从此,在扬州的山前水畔,世纬等三大两小的“五人行”,就增加了石榴一个,变成“六人行”了。青春作伴,花月春风。这六个人还真正有段美好的时光。

  但是,青青在欢乐之余,情绪却越来越不稳定。她本来就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倔强、好胜、冲动,又容易受伤。现在,在每晚对世纬的期待之中,她逐渐体会到自我的失落。小草的朗朗书声,更唤起了她强烈的自卑感。没念过书的乡下姑娘,既非大家闺秀,又非名门之女,凭什么有资格做梦呢?可是,她有时就会恍恍惚惚的,忘了自己是谁。

  然后,有一天晚上,她发现世纬的脚踝肿得好大,走路都一跛一跛的了。她冲过去一看,吓了好大了一跳。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是扭伤了?还是摔伤了?”

  “是被蛇咬到了!”小草在一边,冲口而出。“已经好多天了,大哥也不看医生,又不许我讲……现在肿成这样子,也不知道那条蛇有毒还是没毒!”

  “什么?被蛇咬了?快给我看!”青青不由分说,就卷高了世纬的裤管,看着那已经发炎的伤口,急得眼圈都红了。“你瞧你瞧,都已经灌脓了,你是怎么回事嘛?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治呢?小草!赶快把我的针线包拿来,再拿一盒火柴来!”“我已经擦过药了,”世纬急忙说:“我想没关系,明天就会好了!你拿针线干什么?”

  “别动!”青青按住他的脚,自己跪在他面前,把那只脚放在一张矮凳上。“咱们乡下,有治伤口发炎的土办法,蛮管用的,就是有点疼,你忍着点儿!”说着,她就拿一支针,用火细细的烤,把针都烤红了,然后,就用针去挑他伤口周围的水泡,再用力挤,直到挤出血来。世纬被她这样一折腾,真是痛彻心肺,忍不住说:“请问你得扎多少个孔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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