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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湘青跪倒在地,把以七岁那年送出去的绣帕做成的荷包紧贴在胸口,终于心神俱裂的痛哭起来,那泪水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似的,南星,南星,原来你就是我念念不忘的那个“恩人”,是救了外婆一命的“小兄弟”,为什么老天偏要到这时才让我知道?

  在恩已难偿,情已断逝的现在?

  湘青恨不得自己也能在此刻便随殒落的南星萎折。

  一周之后,湘青仍然活着,或者应该说,她的人仍生存在这世上。

  因为南星在留给她的信中,要求她要勇敢的活下去,唯有如此,他的爱才能继续延续,但……,湘青闭上因夜夜难以成眠以至酸涩的眼眸,在心底叫道:南星,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为什么你不来带我一起去呢?没有了你,我已生无可恋。

  她行尸走肉般的来到蔚绿的房前,刚刚福婶跟她说格格婚事近来已再重议,最好找个时间再让格格试试嫁衣,湘青知道没人敢提早告知蔚绿此事,便决定担起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叩了两次门,都没人应声,湘青不禁觉得奇怪,就算蔚绿已经上床安歇,侍女也不该如此毫无警觉才是啊,更何况才刚刚掌灯,蔚绿不至于这么早就休息才是。

  湘青自南星过世之后,对世俗种种及行事举止,都有了不同于以往的看法与做法,满心俱是伤痛的她,除哀悼南星之外,其他的事,似乎都依直觉本能去做。

  于是她想也没想,在叩了第三次的门,仍听不到回应之后,便推开门,一边轻唤着蔚绿,一边往里头走。

  “格格?蔚绿?”

  她直闯进蔚绿的闺房,发现室内一个奴婢侍女也无,实在是太反常了,这——

  “蔚绿!”湘青直奔床前,掀起纱帘,大受震惊。“蔚绿!”

  床边掉落一柄显然十分锋利,犹自发出青光的薄刀,自蔚绿左腕流出的血已染红了一方薄丝被,而她人也早就陷入昏迷了。

  在湘青速报福晋,陈福再火速找来大夫,全力施救下,蔚绿终于捡回了一条性命,而知道她轻生的少数几人:福晋、陈福夫妇与湘青,也终于晓得了她为何会走上绝路的原因。

  卧榻上蔚绿惨白着一张脸,左腕上的绷带犹自怵目惊心的浮现一层淡淡的血痕,陈福夫妇默默无语,福晋既震怒又痛惜,而最镇静的人,恐怕仍属从头到尾,一直留心不被其他人看见、听见,并且记得煎药来的湘青吧。

  “糊涂!”福晋蓦地打破沉默说:“有孕在先,割腕在后,做的全都是胡涂事,你以为自己这么一死,就可以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吗?”

  “与其让人发现蔚绿有孕,羞辱阿玛与额娘,还不如自我了断,图个干净。”

  “你还敢顶嘴,都怪我平时宠坏了你,才会让你做出这丧尽颜面,不顾羞耻的事来,想一死了之也轮不到你动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道理你懂不懂?”

  “不,”蔚绿猛然抬起头来,倔强的说:“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我不能嫁给所爱的人,不懂自己为何得成为阿玛与人结盟的工具,更不懂我为什么连结不自己生命的权利都没有!”

  福晋突然抢前一步,意欲挥掌。“你这个不孝的孩子,你若一死,十天之后,谁上花轿?在西安成婚,是皇太后亲颁的懿旨,希望我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的喜气,能够散散大伙儿心中的阴霾,如今你搞出这等事来,不是存心要惹恼皇太后,为你阿玛召来家破人亡之祸吗?”

  湘青急忙跪下举高了手扪住福晋恳求道;“福晋息怒,格格也是心烦意乱,才会出此下策,眼前大家应该好好商议对策,您一味指责她,甚至打死她,也无济于事啊。”

  终于察觉事态严重的蔚绿也掩面痛哭起来,她啜泣着说:“女儿……女儿就是知道有孕之事,如果传扬出去,可能导致什么后果,才会……动自尽的念头,”她放下双手,望向福晋说:“额娘,女儿在遗书中已写的很清楚,唯有我死,才能求得与女儿容貌相似的湘青代嫁,除此之外,已别无其他挽救我和亲王府之法。”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福晋已先喝斥道:“你胡说些什么?湘青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骨肉,岂能代你受过?教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绣儿?”

  福晋在盛怒之中未及打住,因而说溜了嘴的话,蔚绿与湘青齐齐不解,反倒是一旁的陈福劝道:“福晋,我看当前确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陈福?”福晋瞪大了眼睛道。

  “福晋,”芳儿也来助阵说:“格格嫁与不嫁,如今已不再是她一人的事,关大人既已禀明皇太后,请她老人家主婚,便成为朝廷大事,为此次保驾有功的军机大臣和议和辛劳的王爷办理幼弟与女儿的婚事,除了是有心抚恤大臣之外,也算是庚子午未唯一能令她开心一下的机会,如今眼看着格格是不能嫁的了,若找不到替代的新娘,无法如期举行婚礼的话,恐怕我们王府……”

  “是啊,”陈福又接下去说:“福晋,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啊!”

  “这……”福晋瞥向湘青,一见她那酷似绣儿的眉目,不待她将满心的抗拒宣之于口,自己已率先道:“不,我不能害了湘青,不能迫她代蔚绿嫁给关浩。”

  这次换湘青抢在大家之前出声问道:“福晋,您刚才说格格要嫁的人是谁?”

  “湘青,你——”

  “福晋,请您快告诉我,格格未来的夫婿是何姓名?”湘青一脸焦灼的问道。

  “姓关名浩,是军机大臣关湛的幼弟。”

  “他……是满人?”

  “不,是汉人,原来还是南方人,以前关老爷子在世时,曾任两江总督,甚受当地百姓爱戴,死后也特地葬在杭州,听说在关湛入军机后,返乡扫墓祭祖的工作,便都让关浩去做。”

  “福晋怎么扯到这等小事来了?”芳儿提点主子说。

  福晋遂不禁苦笑道:“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到自十多年前,王爷与关老爷子订下这门亲事起,我们就没见过这个关浩;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在六年前的清明射柳大会上,人人都想见识一下箭术一样高明的关浩和载皓比试,看看到底谁会夺魁,结果那关浩却跑回杭州去,反倒和载皓双双夺得南北两地的射柳魁首。”

  是了,是那个曾在暗夜中陡然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关浩,湘青的表情落回平静,默默的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福晋,”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声音却十分清晰坚定,“求你成全格格与赵统领,我愿意代她嫁进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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