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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没想到不到一年的光景,他人是回来了,可回来的,却是一具战死的尸体,令她悲痛莫名,痛不欲生。

  她纤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簌簌地颤抖着,竭力抗拒着泪水,看着黄土渐渐掩盖装有他的棺椁,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哀恸,让眼泪如雨滴似的滑过脸颊,纷纷落在襟上。

  生既相爱,死亦何憾?

  看着自己的爱情成了一座新坟,她露出宛如殉道者的表情,心就像燃尽的余灰,暗暗起誓,终身将不再另嫁他门,这一生一世,她只为他一人守贞。

  只是命运给她的考验,却远远超乎她所能想象的残酷,它一再无情地从她身边强行夺走最挚爱的人,却毫不给她转圜的余地。

  就这样,一场瘟疫,要了她孩儿的命。

  到此地步,她彻底绝望,所有存活的意识都已消磨殆尽,在亲手埋葬了仍是襁褓中的婴孩后,她的人、她的心一同渐渐枯萎,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和信心,一心只求速死,且对人世间已不再有任何挂念。

  于是,一日清晨,苏云仙比平日都还要早起,经过一番沐浴熏香后,她在衣柜中翻找了一件最漂亮的衣裳,仔细套上穿妥之后,她又花了一些时间替自己梳妆打扮。

  今天,将是她与夫君、孩儿一家团聚的好日子,她得好好装扮一下,不教夫君笑话她,老是取笑她只懂得干活儿,都不会打扮自己了。

  当她完成了这一切,嘴里轻哼着一首从前与夫君一同编曲弹唱的词曲,“夜来人静望星空,苍穹茫茫银河横,忽闻归雁一声鸣,顿牵满腹相思情……”

  唱毕,她取来一条白绫,在夫君与孩儿合葬墓旁的一株松柏树下投了环,结束她那短暂而悒郁成疾的生命,抱憾离开了人世。

  “看”到这儿,韩若水的肩膀猛然抖了抖,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的思绪全让紊乱所填满,觉得自己的情绪波涛汹涌,且让她就快窒息了。

  原来,夏贤俊在苏云仙画像旁题的诗,竟是苏云仙曾经吟唱给余映波的定情诗句。

  心念于此,她鼻头一阵泛酸,忽觉胸口处不断发酵着一股莫名的刺痛感,难过得几乎哭了出来。

  她心底好似已能明白了一些事儿,却又存在着一丝丝不确定感……

  就在此时,眼前忽地闪过一道黑影,接着身后传来一道踏稳实地的落地声响,待她转头闻声看去,只见一张面无表情的粗犷脸庞,以相当接近的距离,猛然映入她的眼中。

  “喝!”乍见眼前这一张面孔,惊骇得韩若水心头大震,如遭雷击,仓皇地退了好几步,仿佛面前见到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杀人魔王,她抖颤着声音,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你你……不就是那个凶悍残暴、生性冷酷、杀人如草芥的幽灵臭道士吗?.”

  只见男子浓眉倒竖,指着自己的鼻子,重复了一遍刚刚她形容他的话,“凶悍残暴、生性冷酷、杀人如草芥……还是个‘幽灵臭道士’?”

  这是指他吗?

  “难道你还想否认?”她狠狠瞪着他,气得涨红了脸,怒道:“我还记得那一日你是怎么拿着一把锋利大刀,用着杀猪般的呐喊,不由分说就猛追着我跑的。”

  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至今仍教她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听完女子一长串对自己不算中肯的恶评,随着昆仑镜,穿梭时空,踏世而来的尹楚樊,仅是无奈苦笑了一下,也不做任何辩解回应。

  但见来人身材高大,神情俨然,满脸的虬髯乱蓬蓬的,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尤其是他那一身破烂到有点吓人的道袍,若不细看,还以为他是不知打哪儿来的流浪汉。

  除此之外,男子眼神凛冽,浑身散发着一股亦正亦邪的气息,同时也正用着一副研究似的目光打量着她。

  “嗯……看来他还是将你也给拖下水啦?”虽是一脸虬髯五大三粗的模样,但男子说话的语气颇为温和,不像是个恣意妄为、大开杀戒的人。

  尤其他说话间,一抹诙谐的口吻,反而给人一股亲近感。

  虽是如此,她还是问了一个老早就想问他的迫切问题——

  “你是真人?是鬼?还是……”他其实出自于一场幻影,一场来自于她心中的恐惧想象?

  他摇头笑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要我明白你是谁,那就成了。”

  咦?他这算是打哑谜还是绕口令啊?

  有回答等于没回答一样!

  “难道我没有发问的权利吗?”一阵微怒绷紧了她的嘴角,声音中藏着不悦,脸上热辣辣的,对着他大皱其眉。

  见状,尹楚樊在心中深深的一叹。

  唉……说到底,还是自己种的因,若非当初他一时心软,在虫蛇满布、腥风扑面的忘川河水之中,拉了原本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徐映波一把,也不至于纵容那一条觉魂,闹到了今日的残局。

  现在,徐映波那一条觉魂,经过数百年的修炼,除了能精神不散,还能自行将魂魄凝聚成人形。那日见他竟还能画不撑伞,随心所欲在光天化日下现形,一副不畏天地的模样,宛若生人,着实令他诧异不已!

  “好吧!”浅叹了口气,尹楚樊勉为其难的道:“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但在你所有的问题当中,只要我认为不妥或不适当的,我有权利选择不回答,可以吗?”

  男子的眉间有一道声痕,不笑的时候显得非常严肃,然而笑起来时,又是一派沉静温和的模样,让人很难拒绝他的建议。

  “可以。”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那日我见你明明砍劈了夏贤俊一刀,刀深入骨,为何他只是晕过去了,却毫发未伤?”这件事儿,始终教她难以理解。

  “那是因为我砍的不是夏贤俊,而是一只死了近千年的鬼魅。”他回答得干净俐落。

  “死了近千年的鬼魅?”这一句话,教她整个人都听悟了,“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夏贤俊,并不是我眼中所见到的样子,我所看到的夏贤俊,其实是一只鬼魅,是吗?”

  “这个问题,我不便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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