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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这些日子天天是这样的,她在笑、他皱眉,她开心得好像天一下掉下大把大把的黄金,他却愁苦得像被人倒了债。

  很诡异的状况,而制造诡异状况的两个男女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诡异似的,成日凑在一起说话。

  心撂开了,谨容不顾一切欣赏眼前的男人,欣赏他刚毅的五官,烕风凜凜的口吻,欣赏他的笃定自信,也欣赏他在她身上所做的努力。

  她不停说话,说东说西,简煜丰在,她就对他说,简煜丰不在,她就对秦氏说,两个人都不在,她就拉着姜成和青竹说,好像突然间变成话篓子似的。

  秦氏不知道状况,看一对小儿女成天溺在一起,还以为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偷偷地在谨容耳边说道:“下回写信给你哥哥时,可不可以请你父母亲回京城一趟?”谨容明白秦氏在想些什么,却没戳破,只是敷衍说:“可以啊,只不过怕是要再过一段时日,如今爹娘忙着帮哥哥张罗婚事。”说到婚事,只要是女人就会亮眼,然后话题转移,秦氏接着谈到刘阁老、谈到那位嫡女长孙,谈刘家的门风、谈嫁妆……

  至于简燈半,他的眉头越来越皱,皱得眉心生出川字形,谨容见状便会伸手轻抚,笑着说:“本来就长得不怎样,现在更丑了。”“所以呢?还是许莘那种斯文公子才入得了你的眼?”

  “可不是吗?他嘴角总是带着笑意,便是为郡主的病忧心,也没卸下眼底那抹溢柔,他咧,是天底下男人的表率,如果大家都学他那斯文儒雅的摸样,哇,女人们有福气了,”

  “夸成这样,好像他是人间无,天上有,美得胜过花。”他知道她想逗自己笑,却不知道这种话只会逗出他满心懊恼。

  “不是吗?可惜被你们家天真浪漫的郡主妹妹给截足先登,偏我这人又不爱与人抢,只好忍痛割让。”他恨恨瞪她一眼,骂道:“没眼色。”“嗎?”她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提了嗓子大声问。

  “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什么好的,女人就是没眼光,放着真男人不懂得把握,只喜欢看表面文章……”他居然碎碎念起来,有几分三姑六婆的姿态,也有……几分可爱。

  谨容笑了,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轻轻握住,像是要从他的掌心争取几分温度似的。他的心一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两人四目相对,灼热的目光落在对方脸庞,他缓缓叹息,将她拥入怀中亲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没事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才两次练习,她便爱上他怀中的气息,爱上赖着他,贴着他的感受,她低声回应,“没有想出办法也没关系。”“你不信任我?”

  “也不是,我比较不信任自己的命,小时候娘带我去庙里,那住持算过我的八字,说我不是长寿有福之人。”“别人胡扯你也信,小时候我娘也带我去庙里,那住持说我活不过十岁,难道我现在是鬼,”“不会吧,他也说我活不过十岁,难不成我们碰上同一个骗子?”她从他怀里抬头。“是城郊白云寺的住持?”他闷声道。

  “对,就是那一家。”

  “他说,要延寿得点长明灯,一盏长明灯要五两银子,我娘一出手就是五千两。”

  “对对对,他是这样说的,只是我们家里穷,娘克扣我们的饭菜钱,又日夜为人缝衣服,养猪养鹅,把眼睛都熬得通红,像只兔子似的,大半年才撙下五两银子去买一盏长明灯,可她心里老觉得不够,老觉得要是有银子多点几盏,我不只能活过十岁,还可以免病免痛,一世无忧。后来济民堂开始赚钱,她硬踉我要一百两去买上二十盏,你不晓得当时我有多心疼。”

  “所以你也点了灯?”

  “可不,方外人士那么贪财,修行?我看修的是金钱道。”“既然如此,他的话你还相信,又不是傻子。”

  简煜丰越来越爱骂她傻子,老想着骂一次、傻一回,到最后容儿是不是能脑子一个不清楚,就嫁给他了,彻底忘记许莘那个虚伪的负心汉?

  他双臂施上力气,将她楼得紧紧,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好似一颗心被人掏了出来,又搓又揉又拧,弄得他这个风里来浪里去,经历无数波浪的男子心疼心惊。

  那天,简煜丰明明骂谨容是傻子,竟然相信那等鬼话,可是同样一天,他派了姜成到白云寺,丢下一万两白银,替谨容点上两千盏长明灯。

  一个月后,谨容某天醒来突然觉得手脚刺痛得紧,接下来,那疼痛一天比一天猛烈,简煜丰轻轻一握,她就像被千针万针给错上,一下地,裸足就像蕴贴在烈火上,她痛,却咬紧牙关冲着他傻笑,她让青竹悄悄地熬药止痛,只为着……不放弃与他握手相亲。

  越痛,她越是笑得灿烂,她不知道能不能骗得过别人,但她至少得先骗过自己。

  简燈半当然发觉谨容的异状,他废寝忘食地想找出解决办法。

  她心疼他这般然着,就想把他绊在身边,陪他说说笑笑,别让他再做徙劳无用之,但他固执,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

  于是她只能用淡淡悲怜的眼光望着他,向上苍默祷,祝福他开心快乐……

  第十三章 来世再嫁你,可好

  日子渐移,谨容的假装再骗不了人,疼痛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苍白的脸庞透着淡淡墨晕。

  在秦氏的通问下,简煜丰说出事实,她心疼她望着谨容,不明白儿子的姻缘路怎就这么崎岖。

  刚吐过一场,吐出来的东西里面和着几缕血丝,于是谨容心底清楚,那日不会太久了,她靠进青竹怀里,低声笑道:“这下子我可骄傲啰。”“姑娘骄傲什么?”

  自从谨容经常从疼痛中惊醒后,简煜丰便将她移到自己屋里,只要她一喊痛他便立即施针,但对谨容而言,能克制几分疼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浓墨似的双瞳盛满关心疼惜,在这样的注视下,便是再大的疼痛她也能鼓吹自己忽略。

  “以后我的病治好了,我可到处嚷嚷自己有多神勇,什么疼痛也撂不倒我。”

  “姑娘。”青竹心疼低唤,眼底浮上溫气,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姑娘的身体状况,偏姑娘非要她藏着瞞着,不教王爷伤心。

  好几回她偷偷跑进院子接着墙角哭泣,拭千眼泪回头,看见姜成定定地站在身后,眼里装着同自己一样的伤心,他们都知道姑娘不好了,可却还是选择自欺欺人,他说:“姑娘会好起来的。”而她认真附和他的话,踉着说:“姑娘会好起来的。”

  再之后,她每次忍不住到外头痛哭,身后总会出现一堵墙似的高大身躯陪她。

  “就说我这个人没有富贵命吧,好好的封什么郡主,一封就病了,我还是回去当平民百姓的好。”谨容想说笑话逗青竹笑,却没想到自己的笑话功力和她的身子一样,一天比一天差。

  “姑娘,不好笑,皇家的封言不可以说嘴,要乐呵呵地受下。”“真不好笑吗?那换一个,来说说桃花村李家哥哥的事儿吧。”

  “李家哥哥挺喜欢我的,他以前回家对他娘说:‘娘快帮儿子到何家提亲,儿子喜欢容丫头。”他娘面有难色,说道‘你喜欢容丫头什么?”李家哥哥想了想说:‘全都喜欢,喜欢她长得美,喜欢她说话有趣儿,喜欢她脾气温……’他列举了十几条好处,可他娘只消说了几句就让他打消念头,猜猜,李家婶婶说什么?”

  “说咱们配不上容丫头。她识文断字又有一身好医术,日后是要嫁给王爷的,怎么会同咱们平头百姓论婚嫁。”青竹吸着鼻子说。

  “才不是呢,她说:‘容丫头确实是样样好,不过她屁胶小、怕是不好生养,你可是李家的独根苗,而且她那身子连夏天都是冰冷冰冷的,你不怕咱们的被子焐不热?’瞧,李家婶婶是不是发傻了,我会挣银子的呀,大不了打上十斤棉被当嫁妆。”她说完,咯咯笑着,笑得青竹满心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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