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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人啊,果然还是不心存恶念的好,才一个挑衅,报应立刻上身,她怎么就忘记许历的提醒,吴氏这人是有恩报仇,有仇呢,更是要人拿命来偿的呀。

  她低头咬唇,盘算着父亲,母亲是否己经离开梁州济县?

  就算离开,如今也不过三五天,那封信断不可能送到哥哥手里,何况说服爹娘需要时日,辞官需要章程,哥哥不可能说走就走,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保住他们,所以这劫,无论如何她都逃不过,苦苦一笑,既然躲不过,唯能挺身上前。

  谨容抬眉,昂首道:“是的,夫人。”

  她像是扑火飞蛾,带着异样的决然,美得让人转不开眼光,她进屋寻来一瓶药,当着吴氏的面将药粉洒入欢眼。

  谨容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几道阳光从叶间斜射下来,在她身上落下点点光晕,她瞎了,但心底仍然数着时日,计算父母亲是否己经安全。

  这两天她想得那样多,也明白了那样多,生命似乎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醒过,过去曾经经历的画面幻化成书册,一页页地在她眼前翻过。

  应该……够了吧,她曾经幸福过、快乐过、美丽过、灿烂过,比起多数女子,她着实没什么好怨愤的。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只是苦法不同,张钰荷有两个好男子的疼爱,却要月月受焚心散所苦;吴氏穿金戴银,高坐侯府夫人位置,却要苦于丈夫喜新厌旧,苦于日思夜谋、划策害命;许莘背负着道德感,却得遵从母命屈就现实,企图面面俱到,到后来……非但无法遵循本心,又得想尽办法找借口原谅自己。

  比起他们,她是好的了,她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愿意原谅许莘便原谅,不愿意便嘞弄几句虚伪,好填补自己的不平。

  天地间,能如她这般任性恣意活着的人有几个,与其忿忿不平,不如尽情享受生命。

  勾起柔和的笑容,她迎向阳光,让金色的光线在脸上烙下温暧,她的态度淡然而从容。

  己经很多年,简煜丰没有这样愤怒过,当他快马回到京城,迎接他的竟是这样的消息,他不是个耐不住性子的男人,但他很想把吴氏拆成十七八段,磨成粉,塞进饿狗嘴里。

  他睬着重重的脚步进门,满肚子张扬的怒火在看见谨容脸上的恬然笑意时,倏地烟消云散,望着她柔美的眼眸,柔和圆润的脸颊,她微微仰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清丽的脸庞无惧无怨,像一池平静无波的秋水。

  她应该狼频的,应该缩着身子蜷在角落低声哀鸣,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等着向他求救。但她没有,相及地,她身上透着镇定,透着几分悠然自若,让人发自内心对她扬起莫名的敬意。

  她没有失去视力的恐惧与愤怒,而那个笑容在听见自己走近时微微加深……如果不是心情太沉重,他很想夸奖她的美貌,想笑着对她说:“你果然不是一颗大葫芦。”她略略侧过头,问:“是王爷?”

  简燈半没回答,捧起她的脸轻轻翻开她的眼皮,这是身为医者的习惯,于是她去除最后一丝犹豫,确定身前的男子是简煜丰。

  过去她有眼睛,不会用声音气味辨别人,这是笫一次,她发觉他身上有淡淡的药草香,和她一样。

  她习惯那个味道也喜欢那个味道,师搏说,她天生该当大夫,很可惜,就算她那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宿命,或许人生总有些事情是倾尽全力也无法成就的。

  “为什么?”他甫出口,就是让人满头雾水的问题。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毀双目?”“这是我承诺夫人的。”

  “你不能等我回来吗?”他气极败坏,有人规定承诺一定要完成?不可以力有未逮,不可以及覆无常吗?她傻了,傻得去遵照办理。

  谨容自认很无辜呀,不禁扁起嘴。

  她能等,吴氏能等吗?若让她亲自下手,恐怕毀的不只是两只眼睛,还要再赔上半张脸,虽然看不见,她还是想要保有姣好容颜。

  “你用什么东西毀了自己的眼睛?”“青磷粉。”

  “你,你居然用那个?不痛吗?”他真想剖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

  “它制造出来的效果才大。”

  那天,青磷粉入眼,一阵烧灼味道传出,片刻间,两道鲜血自眼中淌下,她再也睁不开眼,血流满衣襟,让吴氏毫不怀疑有作假的可能性。

  受不了了,简煜丰狠狠捏了谨容的脸颊,他想骂她一百句笨蛋,即使他心知肚明她是想对自己下狼手取信吴氏也一样。

  “信不信我有效果更好更不痛,更能骗过旁人的办法?”他说得咬牙切齿。

  青磷粉虽然保留她重见光明的机会,但那个过程很痛,而且敷上解药还得好几个月才能痊愈,最重要的是解药难求,不过她既然敢用青磷粉,定是有所准备。“等不及了,夫人要我履行承诺,而我的爹娘兄长尚未脱离险境。”“你可以把桃花村和济民堂托给我,为什么不能将父母兄长托付我?”

  “接收桃花村和济民堂于你有益。”她没把话说透,却也暗指照顾她的父母兄长于他无半分好处。“你认定,我只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不是吗?”这话不是质问,而是天底下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以为经过上次的事,你会试着信任我。”他指的是让她顺心遂意的三万两。

  谨容不想笑的,到底还是笑了出来。“经过上次的事,我己经不相信天底下任何人。”她指的是许莘的欺骗与背叛。

  他无言,吐出浓浓的浊气瞪她,可惜白费功夫,她看不到。

  她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如果你没找到我,那郡主娘娘怎么办?”“我会找到的,不管是你或是别人。”“你从来设有怀疑过,这么做是错是对?I

  “我学医,只是为了救自己想救的人。”他很自私,却不吝于表扬自私。“便不管他人的死活?”“我说过,你不会死。”“可生不如死又比死好到哪里。”

  她从不认为自己能挺过那样的疼痛,六个月是她忍耐的最大极限,从小她就是个惜皮肉的,一点点小疼便要唉唉叫得让全家人都为她不舍,小时候经常病在卧榻间,可她得到的亲情和疼爱却是无人可及。“我带回好几株天羽蕨。”“天羽蕨的根不见得可以疗毒。”

  那只是一个想法,一个原则,但天地间事物何其多,不会事事都照着原则走。“不试试就放弃?”“对未来存太多希望,很辛苦的。”

  因此,她甭性半点希望都不存,甭性欺骗自己,六个月后的死亡是她期待中的结局,也甭性说服自己,她的死换来亲人的一生无忧,没什么不好。

  她在笑,但笑意传达不进心底,淡淡的哀愁在脸庞,她只是強撑着坚強,假装自己还不错,曾经,他也像她那样。

  他不习惯对人剖心,不习惯解释自己的言行,但她的表情让他的心蠢g欲动,想要为她多做一点事情,她让他想起那个被逼迫得没有半分退路的简煜丰。

  “我会办到的,建议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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