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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难道他并非邹氏所出,是顾伯庭某个外室或姨娘所生,长久以来他误以为邹氏才是亲生母亲、认贼作父?

  他迎上她疑惑的双眼,又道:“我见过诚亲王妃几回,她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见过娘?这是胡扯了,他现在才几岁?十九岁,而自从他们被留在京城为人质后,娘便鲜少参加豪门权贵的邀宴,府里也不曾招待任何客人,就算他真见过娘,当时他了不起六岁,才六岁的孩子能分辨什么样的女子值得敬佩?

  这是客套话吧?可他的表情再认真不过。

  她胡涂了。郁泱不是个蠢人,但是在这男人面前她觉得自己很笨,她知道不该被他牵着鼻子走,但他的话题落在母亲身上,她无法不追究。

  “世子爷还记得我母亲?”

  “没错,你母亲和你长得完全不一样,你的五官细致清丽,诚亲王妃却是个颇有英气的女子,尤其是那两道浓眉反映出她性情中的坚毅。”

  他还记得娘的长相?没错,自己的容貌更像皇太后,哥哥才像娘,尤其是那双泼墨似的浓眉。

  “你母亲和我母亲很要好,我的母亲出身商贾,你母亲是官家千金,照理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她们都善棋艺、喜欢下棋,有释慧法师居中牵线,她们成为闺中密友。我娘经常提到你母亲,说她足智多谋、机敏勇敢,能够娶到她是你父亲最大的幸运。”

  是吗?可惜父亲并不认同这份幸运,他被那把龙椅冲昏头看不清朝堂局势,以至于走入灭亡。倘若当年父亲做出不同的选择,如果他愿意效忠皇帝,成为皇上的左右臂膀,是不是他们不会骨肉分离、散居各地?

  “我的母亲比你母亲大十岁,经常以姊姊自称,娘让我唤你母亲萱姨,她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这个小孩子对奕的大人,那个时候我才五岁,她尚未成亲,一有时间就往我家跑,下棋时不让我半分,杀得我片甲不留。

  “你母亲擅长诱敌,等对手一步步落入圈套再也动弹不得时,她便像只高傲的雄狮将对方一吞掉。但她更擅长的是两手准备,你以为她只有一条路,殊不知她永远会在明面以下,替自己布出另一条退路。

  “所以我总是输得奇惨无比,但我性子骄傲、输不起,天天缠着萱姨想尽办法磨着她陪我下棋。”

  直到九岁,他才赢她第一盘棋。

  那时,萱姨对他语重心长道:“檠丰,你非池中鱼,可惜你冠上的是顾姓,此生注定与王位无缘,但人生值得追求的东西很多,并非只有那张龙椅,想想你父皇,他有多少的身不由己,有机会便让自己高飞吧!”

  他听进去了,把萱姨说的每句话记在脑海里,他从未想过蹚后宫浑水,他只想以自己所学还报父亲恩惠,他想有朝一日领着皇差游历四方,当父皇的耳目,他想看看在父皇治理下的大周朝是多么辽阔与壮丽。

  可惜,女人的妒忌、男人的贪婪、后宫的权谋,连手谋杀了他的性命与梦想。

  顶着那样的身分,他从未恨过任何人,但现在他恨了,他要害死自己与母亲的人得到报应!

  檠丰的话在郁泱心里绕几圈,怎么算都不对啊。

  五岁?他五岁的时候,母亲已经开始闭府筹划,想尽办法为自己和哥哥谋求活路,怎么可能天天到家里陪他下棋?

  但顾誉丰没说错,娘习惯把情况估到最坏,习惯做两手准备。

  她预估父亲会将他们视为弃子,只待准备充足便会举事,所以她让哥哥学商,自己学医农,图得是一个自保,她都决定要往北疆行刺父亲了,却还是让哥哥死遁,让她嫁进顾府,不就是担心行刺失败,自己断送性命前,至少得保住一双儿女。

  可是……时间兜不上呀,完全没道里,她归纳不出合理的关联性。

  见她望住自己,时而蹙眉、时而咬唇,檠丰知道自己把她弄昏了却硬是不肯解释,笑着说:“相信我,你母亲是个智比诸葛的巾帼英雄,她会选择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别为她伤心,要为她感到骄傲!”

  郁泱苦笑,他怎么连讲话都与母亲一模一样?

  他把凳子挪到她身边,把她的头压到自己肩膀上,在她耳畔道:“如果忍不住伤心,就痛苦一场吧,我让你靠!”

  让她靠?天底下伤心女人都想要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合适,但她确实感到淡淡的幸福,有股冲动想往他怀里钻。

  一个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在她心底扩散,没道理的,但顾誉丰让她想起一个在记忆中尘封的男人。

  这天晚上,郁泱在床上翻来翻去辗转难眠,脑子混沌得厉害。

  她不断回想,企图想起母亲有哪个好友,可几乎没有啊!

  自从他们被留在京中为质,便与所有人断了交往,高门大户惯是会看风向行事的,一个被留做人质的诚亲王妃,不落井下石已属宽厚,怎么还会上门攀交,那不是给皇上难看吗?

  至于曾经的朋友,娘说:既然是朋友,怎么能害人家,既知对方为难,怎能替人添难。

  娘是个宽厚人,她的性子随了娘,遇事总会多替人着想,所以……自她晓事以后,娘没有来往的朋友。

  但不管是娘的棋路或释慧法师的事,她都是清楚的,如果真要翻出一个条件符合顾誉丰嘴里的女人,也只有霍秋水了。

  册子里提到,霍秋水与娘私交甚笃,所以娘知道顾府的秘密、知道顾伯庭的卑鄙,知道邹氏的狠毒,知道他们攀上贤贵妃……

  但这些都跟顾誉丰套不上关系啊,他不过比自己大五岁,和哥哥同龄,娘与他对奕的时候不可能尚未成亲,所以是他说谎。

  可是他的态度、表情那么真,除非是最高明的戏子,否则做不出那等诚挚。

  何况他若真是那种人,洞房花烛夜怎会露出掩饰不住的嘲讽与厌恨?

  她想不通、越想越紊乱,缓缓叹口气,她不是自我纠结之人,算了,不想了。

  闭上眼睛,一只只数着羊,慢慢地数、慢慢地算,慢慢地在似睡非睡、即将进入梦乡那刻,突然间灵机一动,她清醒了!

  像是装上弹簧似的,她跳了起来。

  不会吧,难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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