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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父皇说,萧栤有勇无谋,心高气傲,有能力夺龙位却无能治国,他上位不到十年,国必败、朝政必乱,倘若祈凤皇朝因此灭亡,他也不觉得奇怪。

  “父皇是明眼人,他说的话在短短几年内一一应验,你自己亲身经历过水患的,若非宫晴安排妥当,邑县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伤亡。

  “宫晴问过郬为什么,郬轻描淡写回了句‘用人不当’,宫晴说:‘蜀洲为王爷治下,为何王爷不斩贪官、革污吏?’她……着实为难我了。”

  “为难吗?我以为王爷的权力很大。”

  “是不小,但我若大动作做了那些事,这几年,我刻意营造的闲散王爷形象将会功亏一匮。

  “那夜深谈,父皇要我维持原貌,他说萧栤自视甚高,定会因为我的不思上进、无企图心而瞧不起我。他越无视于我、越不将我当成对手,我便能留下性命,否则他是连父皇都能下毒手的人,何况区区兄弟,父皇希望我保全自己同时救下果果,日后辅佐他登上皇位。”

  “果果只是五岁小孩,他怎能认定,果果会做得比萧栤更好?”

  “果果是个神童,自小就展现与众不同的气度与见识,父皇曾问他:‘何以治国?’果果回答:‘以仁治。’他才五岁,就懂得以仁治人,胜过以权治人。父皇常说,为王者,只要心中有个仁字,再辅以良臣,便能成为仁君。”

  好吧,贺心秧承认,他果然是神童,纯天然有机,和后天用丰厚财力培养的神童截然不同。

  “那你呢?在诸多臣子看好你时,你父皇没问过你何以治国吗?”

  萧瑛浅哂。“那时我已经够大,能够清楚表达自己的态度,问题不在于能力可及否,在于我对那个皇位没有半点兴趣。

  “这些年我利用萧栤的轻鄙,暗地蓄存实力,为的是有朝一日,完成父皇的遗诏。尽管萧栤看不起我,却从没放弃过监视我,我身边有太多他的人,不管是王府管家、下人,到处都有他的棋子,花满楼的帚儿姑姑,你记得吗?”

  因此他从不在王府里议事,宁愿窝在小小的绸缎庄密室里,与人商讨大计。

  贺心秧听着他的言语,心有些发酸,那不是比坐牢更可怜吗?

  帚儿姑姑,她当然记得,她的五官普普,却有一双突兀浓眉,眉心一颗肉痣,目光精明而锐利,当时她就觉得帚儿姑姑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她也是萧栤的人?”

  “你与我在风月厅的那个晚上,她就躲在屋顶上。”

  所以他是为了演戏给帚儿姑姑看,才和她假戏真做?她明明是受害者,可是心竟不明所以地为他而隐隐发疼。

  一个无时无刻都在做戏的男人,她怎能不同情?

  “过去五年,我不敢到宫家看果果,只敢在暗中打探他的生活,因为我不确定身边有多少个萧栤眼线,便是我视如兄弟的郬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对于果果还活在人间这件事情,我瞒得滴水不漏。

  “直到宫节带着全家人前往邑县赴任,半路遭匪,我几乎悔青了肠子,当初不应该为了怕事情败露而不派人加以保护。我气急败坏,着人寻找宫节一家人的下落。

  “后来找着了,我让人扮演好心村人救下他们,给足盘缠让他们顺利到达邑县,并不着痕迹地提及宫节,引起郬的兴趣,注意到他们。

  “之后的事我想你应该全都知道了,宫晴是个出色的女子,果果又是神童般的人物,在邑县那样的小地方怎能不出类拔萃?因此明里暗里,郬帮了他们不少忙……”

  贺心秧失笑,这人连好朋友都算计,真是狐狸,可话说回来,在被人长期严密监控的情况下,怎能要求他表里如一?

  “每个人都说我温柔亲切,说我风流多情,我脸上挂着和善面具,与人为善,事实上却从不相信任何人。可悲的是,演了多年的戏,有时候连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分不清了。苹果,你是第一个看清我的人。”

  “有……吗?”

  “记不记得你在别院里对果果说的那番话?”

  “忘记了。”

  “你说:‘他出口的话,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他举手投足间,都在诱人上当。’你说:‘那个王爷不是人,他是狐狸投胎转世,心里想的全是算计,一个不小心惹火他,就会让人死得不知不觉。’

  “你说:‘别以为他老是笑得温温柔柔、亲亲切切,就以为他是大好人!’你骂果果说:‘少蠢了,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他的笑容很虚伪、他的温柔很假仙,他那身无害风流全是用来诓人的。’

  “你最后还下了结论。‘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他,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

  “那些话,我想过好多遍,每想一次,就笑一回,那个时候,我们才见过几面,你居然能这么鞭辟入里地分析出我的性格,连郬都颇感惊讶。”

  啊我就修过幼儿教育、读过心理学的咩,要分析变态男的毛病,有什么困难,如果你可以给我找一打健康的孩子,我也可以把他们训练得和你一样变态——后面两句话,她是盗版了教育学家华生【注解:约翰•华生,行为主义心理学创始者,曾有“给我一打健康的婴儿……我可以保证把他训练成任何一种专家……”名言。】的话。

  贺心秧在心底顺口回答,可她嘴巴上说的却是,“没办法,我天资好、识人高明,随便几眼,就能把人看得透澈。”

  萧瑛瞄她一眼,有人可以骄傲得这么可爱吗?忍不住,他又想笑。

  “脸是笑的,心是苦的,这些年,我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开心大笑,是为了给那些棋子看;玩乐嬉闹,是为了让他们把消息传回京城,让萧栤确定我就是个只图安乐享受,不愿承担责任、心无大志的纨袴子弟。

  “可是你,一个在青楼出现的小女子,敢在我面前玩手段,敢放言议论朝事,敢笑敢怒,敢无视于我这个王爷的威权,出口讥讽……

  “我不晓得该佩服你还是嘲笑你的不知天高地厚,但那天你吃亏了,明明是伤心难过的,却不停用各种方式鼓励自己勇敢。

  “你说:‘了不起当做是被狗咬一口,难不成要为此去跳楼?真有人需要为昨夜的事去死,也该是那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狗。’”

  讲到这里,萧瑛忍不住又笑开怀,因为有人把堂堂的王爷当成狗,而他竟然还不是太介意。

  听着他的话,贺心秧急急替自己分辩。

  “我没说你是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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