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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搬进来这么久,她从没用过浴池,平日洗澡都是在灶房烧一锅水,再提到浴房里用,总觉得泡澡费柴费水,不符合经济效益,但为了春天、夏天,她决定奢侈一回。

  卫左看见顾绮年在添柴,自动自发拿起水桶,来来回回把浴池注满水。

  天气有些热,水温不需要太高,等柴火燃起,她就回到主屋打扫收拾。

  她和莫离分住在两间下人房,扣掉用来吃饭的小厅、书房,只剩下这个房间可以睡人,就让孩子睡在这里吧,床够大,春天、夏天再会翻腾也摔不下来。

  做出决定,她开始檫桌子,把仅剩的一套被子拿出来晒,再把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遍。卫左挑完水,再把厨房的水缸注满后,走进主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看着他的脸,顾绮年恶作剧一笑,回答道:“有啊。”

  她转身,拍拍已经收拾好的木箱,说:“这里面是孟侧妃的衣服首饰,麻烦你送到主子跟前,转告你的主子——

  待春院里没有巡夜婆子,也没有守门侍卫,总会有几个不长眼的小偷跑进来偷东西,绮年担心这些贵重物品被偷,还是请主子自行保管。”

  刷地,卫左额际冒出三道黑线,这、这、这不是绕着弯子骂人吗?那个小偷就是……

  夜了,天空一弯月牙儿,树梢头,徐徐凉风吹过。

  萧瑀坐在粗粗的树干上,不怕死地两条腿晃晃荡荡,她仰着头,用力吸一口空气里的花香味儿,眼睛笑成两道弯月亮。

  她的手忙着呢,忙着把一颗颗蜜汁核桃往他嘴里塞。

  唉,名不副实,哪是什么蜜汁核桃,根本就是熬糖做出来的,不过是取个好名字,听起来尊贵些。

  卫翔儇坐在她身边,环住她的腰,生怕她掉下去,可她胆子大得很,两条腿越晃越用力。

  卫翔儇是被萧瑀从书房里拉出来的。

  萧家和靖王府只有一墙之隔,第一次见面,是她的风筝掉到他家院子里,她没让下人上门讨回:却自己搬了梯子爬墙。

  小小的、圆圆的、很可爱的粉嫩脸魔上挂着甜甜的笑意,她不漂亮,却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他喜欢她的眼睛,会说话似的。

  他们变成朋友,萧瑀的形容词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卫翔儇不快乐,他的个性很闷,小小的年纪就把“不苟言笑”发挥到淋漓尽致,但这不能怪他。

  他的爹早亡,他是遗腹子,办完父亲丧事之后,母亲就搬到待春院里。

  他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的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感情好到不得了,而他们家的寡母不疼爱唯一的儿子,他刚出生,他就连同奶娘一起搬出待春院,唯有短暂的晨昏定省,他才会记得自己还有个亲娘。

  偌大的靖王府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可是他并不快乐。

  卫翔祺是他第一个朋友,小瑀是第二个,他和大哥一起念书、打猎、习弓马,和小瑀只能说些无聊的屁话,但是无聊屁话说着说着,两人常会无聊地捧腹大笑。

  一直到很久以后,卫翔儇还会想起,开怀大笑这件事是不是小瑀教会他的?

  她抱着蜜汁核桃翻墙的时候,卫翔儇正在念书,明天皇上要考校他和大哥功课。

  “如果我明天书默不出来,你得负责。”卫翔儇把一口核桃咬得嘎吱嚷吱响。

  “如果你明天把书默出来了,都是我的功劳。”她嘻皮笑脸地回答。

  “书是我默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脑子好会事半功倍,脑子不好会事倍功半,核桃呢,恰恰是用来补脑子的好东西,待会儿吃下去,保证你看两遍就能记牢。”

  “最好是。”

  她自信满满地回答,“当然是。”

  “哈、哈、哈!”他笑得很挑衅。

  她挤挤鼻子说:“背那些之乎者也多无趣啊,你们上课都不会睡着吗?”

  “你听过‘苦读’,有没有听过‘甜读’?我还没听谁说过读书是件趣事。”

  “谁说的,读书其实挺有意思的,只看你会不会从正确的角度切入。”

  “正确角度?比方……”

  “请问:世界上最天才的人是谁?”

  “谁?”天底下的人那么多,各有各的优缺点。

  “贾岛啊!‘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三年才作出两句让人痛哭流涕的诗,你说他天不天才?”

  噗,他呛到了,一面笑、一面咳,缓过来后戳了她额头一记,“歪理。”

  见他笑得欢,萧瑀卖弄得更起劲。“再猜猜,哪个文人是大脸、大胡子的丑八怪?”

  “谁?”他只读过文人雅士的诗,没看过他们的画像。

  “苏东坡啊!‘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日未流到腮边’,‘口嘴几回无觅处,萋萋芳草掩洞天。’”

  卫翔儇大笑,掐上她的小胖脸。“你都是这么读诗的?先生不被你活活气死?!”

  “何必呢,死背诗书有什么意思,要懂得活用才行。”说完,她摇头晃脑背起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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