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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所以是……”齐湘垂下头,再抬眼时,脸上满是心疼。“是爹爹不再对娘一心一意,娘便不再想依靠爹爹了吗?”

  黎育清并未回答,只是惊诧于齐湘的敏感,她怎么……还来不及开口,满面寒霜的齐靳便走进屋里,他目光锋锐、紧盯住黎育清,怒道:“不要把苏致芬那套拿来毒害湘儿,她是我的女儿。”这话……真伤人,说明了齐湘是“他的”、不是“她的”女儿,她花很多精力才换得齐湘一声心甘情愿的娘,谁知在他眼底,她依然不是齐湘的母亲。

  她没争辩,转过头,笑着揉揉齐湘的头发,柔声说道:“乖湘儿,娘……”她摇摇头,把娘一字摘去。“我说错了,把我的话忘记,好好当个认命的女人,那么……”那么在碰到与她相同的状况时,必定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做法,也许可以少几分伤心难受,多几分妥协配合。

  也没错啊,当个符合这世道要求的贤德女子,日子会过得轻松得多。

  齐湘看一眼爹爹,再看一眼娘,她知道这时候继续往下追问是不智的,但她真的很想知道,当个认命的女人会如何,所以她压低声音问了,“那么会怎样?”

  “那么,退一步海阔天空,身受囹圄,心仍自在。”不爱了,心便自在了。

  “我不懂。”

  齐湘无法理解这么难的话,但她懂得黎育清的哀愁。娘难受了,虽然她死死地把笑容按在脸上,可自己己学会察言观色,看得出来,娘的心……破了一个大洞。

  黎育清又笑,笑容哀切而恍惚。“湘儿还小,等长大了,自然能慢慢体会。”她们的对话,让齐靳心底那股隐约的害怕再次升起。

  总是这样的,他的心反反复复,有时候觉得她这样平静很好,有时候却又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有时候他能安慰自己,有这么多人守着,她跑不掉,可有时候,这样的安慰不够力道,觉得她随时随地都准备好自他眼前消失。

  待齐湘离开,他一把将黎育清拉进胸口,神情惘然萧索,他痛苦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身受囹圄,心仍自在?”她不想同他争辩,只是轻轻巧巧粲然一笑,说道:“别逼我,给我一点时间学习,我会尽力使你满意。”

  “你还要学习什么?”他但愿她笨一点、傻一点、蠢一点……多依赖他一点。

  “学会与人共事一夫,学会把心收回一半,学会用最公平的方式对待自己,也学得不再嫉妒、心平气和,安生度曰。”她没有生气,只是明白而清晰地表明自己的心。

  意思是,小丫头再不会对他付出全心全意,他给她一半的丈夫,她便收回半心?

  心一阵痉挛,苦涩漫入唇齿,无法遏抑的恐惧在血液间奔窜,他拧紧浓眉、双手成拳,不知道能拿她怎么办。

  该死的苏致芬,早知道她会把清儿教坏,他该早点把两个人分开,可他总舍不得剥夺她的欢喜雀跃,硬是容忍了两人的交情。饮鸩止渴呵,因此清儿变成世俗不容的女子,她容不下婚姻里有半点瑕疵,她宁可玉碎亦不求瓦全。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怒道:“要我讲几次你才能听得进去,苏致芬说的话全是错的,你不要照单全收。”她定眼凝望他,片刻,方点头微笑道:“你不是己经下令,不准她进将军府?放心,她再也无法用奇言怪语蛊惑我。别急也别生气,不是说了吗,我会努力学习,成为你想要的那种妻子。”无心无情,便无嫉妒,心不起伏便能安静度日,那些大宅门里的贵妇都是这般慢慢地学着护卫己心,将丈夫拒于心外,方能心如止水、无恨无怨。

  黎育清的笑容里透着疏离虚伪,她在他面前戴上面具,每句都是他希望听见的,却不是她真心想说的。

  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觉得她很遥远,他禁锢了她的行动、她的言行,却让他掌握不住她的心,惊悸不断捶打着他的心,压制不下的恐惧浮上心头。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他只能抱紧她、亲吻她,企图用无数的亲密将她的心房打开。

  可她虽接受了,却是淡淡地没有半分回应,他的热情融化不了她心中的寒冰。

  他停下亲吻,她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彷佛方才两人的温存全是假的,戏落幕便各归各位。

  “清儿,不要这样,我们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可以挣来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她点头、她明白,只是……

  真抱歉,她不需要丈夫为她撑起一片天、为她挣得所需,那些东西她可以自己得到,她只想要丈夫的全心全意,只是他给这状况惨不惨?

  还真惨,不给口渴的人茶水,却硬塞给他一袋大米,给的人和要的人心思不在同一条在线,惹得送者不悦,收者堵心。

  不过她点点头,还是笑着、还是客气着,抬眼,她对他说:“谢谢将军,育清感激在心。”深叹,齐靳知道他完了,她把他当成外人了,她再不对他心存希冀,他手足无措、他害怕惶恐,千军万马杀不死他的信心志气,而她,用冷漠的笑容,消灭了他所有自信笃定。

  方嬷嬷与何嬷嬷站在门口己经半晌,看着两人互动,皆是无奈摇头。

  进府数日,她们明白两人之间出现什么问题,可认真说来,这哪里是问题?哪家哪户的男人不三妻四妾,是夫人钻进牛角尖里,以至于一时想不清,偏她现在身子重,激不起、怒不得……方嬷嬷轻声叹息,与何嬷嬷一起进入屋内。

  方嬷嬷将手上的汤药放在桌上,对黎育清说:“夫人,喝药了。”

  “谢谢方嬷嬷。”

  黎育清二话不说,拿起汤药往嘴里灌,在放下汤碗时,方嬷嬷握住她的手,缓声道:“我明白夫人心底不平,可事己如此,无法改变,但方嬷嬷在这里给夫人保证,有嬷嬷在,旁人绝无法越雷池一步,侵害夫人的位置。”黎育清柔柔笑开,没有人明白,她在意的从来不是形式上的位置,但这话说了亦是白说,她终于能理解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

  她不争不辩,只是点了点头说:“谢谢嬷嬷维护。”何嬷嬷拉着齐靳走到外厅,低声对他说:“怀孕的女人是这样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夫人不是故意同你倔强,是腹中孩子把她变固执的,别担心,我们会伺机劝动夫人,你别在这时候硬逼着她顺你的意。”

  “是这样的吗?”何嬷嬷成了他手中的救命稻草。

  “是,嬷嬷看多了,怀孕的女人转不过脑筋、爱使小性子,夫人这还算好的,你没见过天天抹鼻子掉眼泪,动不动就发狂怒骂的。何况夫人那样聪慧,心里何尝不明白,她己嫁入将军府,再无退路,就算难熬,日子终究要往下过,她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打算。”

  “放心,为母则强,待孩子落地,她就会争会抢,会希望得到将军的注意力,到时你再哄她几声,她自然就能回心转意。”她尽量把话往好的地方讲。

  他点头道:“全赖嬷嬷了。”

  这些话,守在门边的月桃全听了进去,她嘴边扬起一抹鄙夷,待屋里人全数退出,她索性闩上大门,往内室走去。

  喝过药,黎育清怔怔地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着床顶,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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