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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听到杯子落地碎裂的声音,呆立在原地。不知为了什么,心中乍然揪起一股窒息般的疼。

  那股疼来得完全没有预警,根本淬不及防,却是绞肠拧肺,痛彻心扉。她疼得弯下腰去,几乎无法呼吸喘气。

  见到帆龄这副异常模样,书斋里的丫鬟和站在院中的管事都慌了手脚。

  丫鬟急忙扶住帆龄,惊问道:“郡主,你怎么了?”

  帆龄深呼吸,极力想要抑退那股突如其来的莫名心痛,眼泪却汩汩而下,滚淌如泉。

  “我不知道,心口突然好疼。”她迷惘失神,想要拭去颊上的泪水,可冒出眼眶的泪却宛如流泉般,越涌越多。

  “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心中好难受……眼泪,眼泪,就是止不住……”

  一阵狂风卷进书斋里来,几上的画笺飘坠落地,只见画里蟠螭琼枝,胭脂淡染,柳中双燕,还有一只尚未画好,只画了一半羽毛。

  望着本该双飞的燕子,只画好了一只,看起来,形孤影单——她如着雷击,手中的画笔哐啷一声跌坠,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突然间,她明白了。

  不祥的预兆、莫名的心痛、团圆镯的宿命——她全都明自了。

  蒙古 呼伦贝尔大草原

  碧绿如茵、浩瀚似海的广袤草原上,鼓声如烟。

  势如雷震、响彻旷野的号角声中,一面焰红镶白边大旗在风中飘展开来。

  烈火震撼天地,万里长风卷起千堆沙雪,一场激战刚刚结束。

  额豪骑着火炭龙驹,巡视着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暮烟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郁和惆怅,突然袭上了他的心头。

  呼伦贝尔高原,他的故乡,东北蒙古最水草丰美、绿野茫茫的富饶牧地——如此辽阔绚丽的原野风光,是他连作梦都想着要回来的地方;是他答应了帆龄,要带着她策马驰骋的世外天堂。

  然而此刻,这里竟成了杀戮震天、赤血满地的战场。

  他惆怅地下了马来,望着自己染血的手,想起方才一场惨烈无比的激战——狂跳的战马纵横嘶鸣着,骠悍的准噶尔蒙古武士,和他所率领的满蒙汉战士挥着雪亮的刀枪,生死相搏、浴血厮杀……

  这一仗,他又赢了。战败的葛尔丹溃不成军,率领着剩余的上千兵士进往呼伦河畔。

  然而,死的绝大部分都是蒙古人,是他自己的蒙古族人!

  他想起了一个死在他刀下的准噶尔叛军,至死都拉着他的战袍下摆,瞪着不肯瞑目的眼睛,嘶哑问着:“额豪·特穆尔,我蒙古的第一英雄啊,你为什么要效忠大清皇帝,带领清兵来攻打自己人?你忘了自己是蒙古人,是咱们蒙古族中的第一英雄勇士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心头像压着一个大铅块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想起过去一年来厮杀的烽火和马鸣,死尽散尽俱不复来的蒙古男儿,他在暮色中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压抑着胸口那股难以名状的沉闷情绪。

  蓦然,他纵身一跃,跳上了火炭龙驹的马背,驰向茫茫苍原。

  他策马狂奔,腾越的红鬃烈马和他伏在马背上的身子,在暮光中划出了一段段弧形的闪影。

  风吹千里、云涌九霄。他仰头,望着穹苍中翔飞不息于日夜的鹰,一颗心,仿佛也奔流向无尽的天地,飞回了帆龄的身边。

  此时此刻,他多么盼望能够见她一面?多么盼望能够拥她入怀,让她的温暖来驱散他的寒凉、沉郁与痛楚?

  浩大穹苍,飘荡着长声的鹰唳,他仰首静观聆听,望着空中一对比翼翱翔的海东青,想起了一年前自己曾经对帆龄说过的话……

  “我会带着你在呼伦贝尔草原上打猎放牧,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到那时候,我们两人就可以像那对海东青一样,遨游长空,比翼双飞了。”

  他勒住马,缥缈出了神,整个天空里,仿佛都回荡着他的渴盼。

  我们两人就可以像海东青一样,翱游长空,比翼双飞了。

  “亲王,武宣亲王爷。”

  烟尘滚滚,草原上卷起漫天沙烟,一对侍卫亲兵策马疾驰了过来,领头的正是蒙军正红旗都统,科尔沁部的明安贝勒。

  “王爷,总算追上你了。”

  明安贝勒端俊有神的脸庞上满是汗水,气喘吁吁地道:“王爷的火炭龙驹可以日行千里,放蹄驰骋起来,咱们所有人最骏的马都追不上。”

  “这么急找我什么事?”额豪微微一笑,控辔缓行。

  “葛尔丹刚打了败仗,他那人生性凶狡,一定不甘心,属下怕他会暗中埋伏兵马想要突袭。”明安贝勒神色严肃,策马护卫在额豪背后。

  “王爷,您身为主帅大将军,怎么可以落单?请王爷快回营吧!”

  额豪望着辽阔的穹苍和无边的草原,突然问道:“现在是二月了吧?我看到草原上的鲜花都开了。”

  “是啊,今儿个是二月初三。”明安贝勒说道。“算起来,咱们和葛尔丹整整打了一年的仗啦,从西边打到了东边来。这葛尔丹真他妈的狡猾,论起逃跑的本事真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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