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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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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做什么?和这个男人在灯下共饭,怀旧畅谈?容许他弹她的鼻尖,拭着她的手背,捧她是“最动人的女孩”?让自己被他逗得欢喜,逗得心跳,逗得迷迷糊糊,不能自已?她开始慌张,也开始生气了,与其说是气他,不如说是气自己——她必须用怒气来保住自己的清醒,这一招从十六岁用到现在,她自己还没发现。 “你家怎么会搬到台北来的?”惟刚蓦然问道。 约露把餐盘推开。“我到台北上大学,妈一个人在老家,不方便照应,大二那年就把家搬来了。” 惟刚迟疑了一下。“令尊呢?” “死了。” 约露的回答像冷箭,当胸射过,就差那么一点,更令人惊骇。惟刚一吓,从前听以霏提过父亲,印象中是个极朝气的壮年男子。 “令尊正值壮年,怎么会……” 他真想知道。约露带着歹毒的口气道来,“姐姐死后,他整个人走了样,几次在课堂上老泪纵横,书也教不成,只好退休回家,不到一年——”她吞咽了一下。“就走了,跟着以霏走了。” 餐桌上的气压霎时低下来。惟刚看着窗外,彷佛在望着很远的地方,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约露睨着他,等他开口,他只是一言不发。 约露想对他尖叫——为什么不吭声?为什么没反应?她这不是在说故事,是在报复,如果他有一点良心的话——哦,他有,约露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她在策轩见过他的落寞,在梅嘉面前见过他的容让,在以霏的亡魂之下见过他的痛苦。是的,他是有良心的,而他愈是有良心,她的报复就愈是痛快。你要来关心我家的景况是吗?那么我还可告诉你,我父亲最后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衰竭而死的,而我母亲——“你母亲的中国结打得那么好,不会只是用来自娱的吧?”惟刚问得突如其来。 约露呆看着他。 “中国结?她彷佛坐在急转弯的车上离了位,失去与他说话的线索。他们谈的是他的罪恶,他对梁家的戕害,怎么扯上母亲的中国结? “那天在你家客厅见到你母亲的作品,每一件都有艺术品的水准。”惟刚在梁家停留的那短暂片刻里,梁母本人和她手上那才打了一半的中国结,都让他印象深刻。“我妈多半打来消遣罢了,”约露浮躁地回答:“过去她在老家社区做过指导老师,但这几年不太碰了,她身体不好,她的胃有病——” “我知道她的胃有病,你家茶几就放了一大盒瑞士着名的胃药。” 玻璃柜里也叠着胃肠科的药袋,他忖想。 约露没说话。 接下来惟刚翻来覆去问的,尽是母亲和她的中国结。约露一来纳闷,二来不耐烦,不了解惟刚何以对她母亲的中国结这么有兴趣。 三天后,她怒气冲冲闯入他的办公室——她总算明白他的用心了。 第七章 不,她不明白,所以她劈头就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方惟刚?” 他那忠心耿耿的秘书小姐也不明白,所以她气急败坏追进来喊,“梁小姐,你不可以这样擅自进社长室!” 惟刚兀自摇头。怎么女人总像油锅里的柳叶鱼,热油四溅,滋喳作响?他慢条斯理自桌前回过身来。 “施小姐,麻烦你上十楼房间,帮我拿件干净衬衫下来好吗?”他说。 施小姐愣了愣,觑那约露一眼,还是照吩咐去了。 “你趁我上班不在家,到我家骚扰我母亲,究竟居心何在?”施小姐一走,约露顷刻大声盘诘。 惟刚叹口气,巴不得手上有个锅盖。 “回答你的问题,约露,”他平心静气的,“第一,我不是‘趁你不在’到你家的,我视察纸厂,顺道绕到府上看看,其次,我也不是‘骚扰’令堂,而是去探望她罢了,最后,我别无不良居心,只是关心——事实上,令堂对我的到访,似乎挺高兴的。”哦,母亲岂止高兴,母亲眉开眼笑,竟像个女学生似的雀跃,约露看得整个人心都凉了。方惟刚又是送花,又是送糖,更不知打哪儿弄来一盒美艳绝伦的大陆五色丝线,说是要给母亲打中国结用,把母亲一颗心都收买了去。 “你不是顺道,你早有预谋,你也不是关心,你是——” 他是什么?约露无解。“我不管你到底有何用意,但是你别想对我们母女灌迷汤,我们不来这一套。”“你或许是吧,令堂可不见得。”他只是哂笑。 约露切齿,只想刮掉他脸上得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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