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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重逢后,他第一次见她崩溃得如此彻底。他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任由因她而生的心痛泛滥成灾罢了。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有了你的孩子,曾回头找过你,谁想适逢你大喜之日。”那一片的喜洋洋刺痛了她的眼,他竟如此……如此的迫不及待呀!

  “我没看见……”

  “是啊!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东方公子哪会注意到您的下堂妻?”她忍不住自嘲,“是我不知趣啊!”

  那时,他笑得多么幸福呀!那笑简直是一把刺向她内心的利剑,将她的心再次割得血淋淋的!

  “阿爹一向纵容我,可这次他要我打掉孩子,重新过日子。”她只是平静的叙述,其中的辛酸却不为人所知。

  对女子来说,独自抚养孩子不但艰辛还要忍受旁人的冷眼。阿爹要她打掉孩子是出于爱女之心,而她执意要留住孩子,也是出于爱子之心。

  “后来我就离开了家。”在她得知阿爹已找大夫配好堕胎药之后,她终于逃离了这世上她唯一的避风港。

  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是无用的,因为它们无法表达出他的歉疚。

  东方珏伸手握住她的,本以为她会拒绝,谁知却意外发现她的手,不,她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很冷、很冷……”她呢喃着。

  “不怕、不怕。”他将她揽在怀里,让体温温暖她冷透了的身子。

  可一种全然的无助,仍攫住了她的心灵。

  她似乎又回到那个深夜,风很大、夜很黑,她跋涉在泥泞的路上,身子很冷,心里还怕阿爹会追上来。

  之后,就像最蹩脚的戏文里唱的那样,她丢了她的钱袋子,只剩下一枚束发的金环,和一对小小的耳铛。

  她不敢回家,甚至不敢留在有沈家商号的镇子里。于是,她变卖了金环与耳铛,躲到偏远的乡下去待产。

  “生栎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

  在一间旧的房子,一个老得几乎派不上用场的乡下接生婆,有一刻她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张冰冷、骯脏的床上。

  直到现在,她仍觉得害怕。

  “玳青,别说……别再说了!”他的眼角湿润了。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莫槐成为莫逆之交吗?”她突然问。

  他茫然的摇摇头。

  “那天栎儿高烧不止,急需看大夫。可我手头早已没有钱了,于是我来到镇上最大的那家客栈……”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那夜,她又成了那不惜一切只想救回孩子的母亲。

  “玳青……”东方珏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想知道真相,可真相从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我只想救回我的孩子,只要能救回我的孩子,做什么我都愿意,”即使是出卖她的身体,可——“我只是一个跛子罢了,哪个正常的男人会舍弃正常的女人,而来屈就一个跛子?!”

  她笑得凄惨。

  “不,玳青……”他十分痛苦。

  他爱她呀!可看看他对她做了什么?

  只有伤害而已!

  这样的他,根本没资格说爱她啊!

  “是莫槐给了我钱,还带大夫来替栎儿诊治。”那一夜也是她人生的转捩点,从此她终于走出阴霾。

  起初她只是帮莫槐看看帐,偶尔给他点建议,后来干脆插手他的生意,从此莫氏商号在商场上大放异彩。

  一年之后,莫槐以不需要她帮忙为由,“赶”她出来自立门户,因此纔有“活财神”的

  再然后,她终于得到阿爹的原谅,阿爹也接受了栎儿。

  现在,商场上人人都知道她和莫槐是莫逆之交,每次旁人问及他们的相识,他们总说是缘于一场失败的生意,可有谁知道,这场所谓的生意,其实是她意图出卖自己呢?

  “玳、玳青……”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叠声喊她的名字。

  他一直以为他的生活已经够苦了,谁知她所受的煎熬更甚于他,而她和孩子纔是全然无辜的呀!

  “是我负了你们!”终于,男儿的热泪滚滚而下。

  “有用吗?”世上最无用的,莫过于“后悔”二字。

  “我一定会补偿你们母子。”

  “补偿?你拿什么来补偿我们?”她淡淡一笑,精明的目光掠过他穿的仆役制服,暗示他不过是小小的仆役而已。

  “我……我……”东方珏一窘,却仍勇敢的告白,“爱你!”

  这话真实不伪!

  “我有义务接受吗?”她的心里掀起了狂涛,脸上却不动声色。

  “你不爱我了吗?”东方珏慌乱的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得到支持。

  “我有义务爱你吗?”她曾经爱得义无反顾,可如今她不愿再做一个盲目爱他的傻子了啊!

  她的目光冷静且决绝。

  这让东方珏绝望!

  他的胸口如中大锤,绝望之中竟喷出口血来,撞车后强自支橕的身子终于承受不住,软瘫下来。

  “大老爷,您、您没事吧?”原本想为大老爷壮壮声威的衙役们,声威没能壮到,却恰好扶住了他们的大老爷。

  “没、没……”他仍想逞强,可刚纔被撞到的地方,却传来折断了也似的疼痛。

  “少爷刚纔被马车撞了。”忠叔报告。

  他想借此逼出玳青的真情,可他依旧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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