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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他连番的指控责备让她心里难受,脾气也不禁硬了起来,三两步跨到他面前,双眼噙泪的怒瞪着他,“瞒着你是我不对,但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结果你反而假装成另一个人,白白浪费了好多时间;后来要不是公主突然跑来,揭穿了你的身分,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你就是赫连远?你这么做难道就不过分?”

  “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过分的家伙。”对于她的指控,赫连远脸上依然是一副冰冷淡漠的神情,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不可取。

  “我只想知道,你这个西原国的准太子妃既然已经不将幼时的婚约当成一回事,那又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的接近我?是和公孙少辰串通好来捉弄我,还是打算报复我这个莫名其妙忘了你、让你苦等这么多年的混蛋?还有,你究竟是谁?”

  赫连远没想到他对这女孩观察相处多时,终于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感情和信任放到她身上,原以为自己找到相伴一生的对象,结果得到的却是如此难堪、仿佛当众甩他一巴掌的背叛——尤其想到方才她对公孙少辰唤得这么亲热,他心里那把燎原大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紧紧抿着唇,努力忍耐着那股在心中翻腾的愤怒、失望,心痛……正如自己说过的,他确确实实不在意她究竟是什么身分,和他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也好,落魄无依的小丫鬟也罢,但是西原国的准太子妃引这实在不在他的心理准备范围之内。

  听着他这一大串讥诮带怒的质问,刚才还气得冲口回骂的她,此时却怔怔的盯住他那张既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喃喃轻道:“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以为你会记得我,也希望你会记得……”哪知道他会把两人的事情都忘了呢?

  “别装模作样了,你家太子还在外头等着呢!”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赫连远沉声催促。“先交代你的身分来历吧!”

  她不发一语的望着他,眼中的悲伤与疏离如同腊月的雪一般愈积愈厚,让他有些不忍,却也更加焦躁。

  “……因为爹爹常年在外,我幼时和我娘一起住在东陵国卫凉城的外公家,隔壁还有一个在我刚出生就订了亲的未婚夫。”

  她呆呆说着,目光无神空茫,像是在回忆一段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往事。“没几年之后我娘过世了,隔壁那户人家也因为打算到京城做生意而举家搬迁,没想到后来却听说他们在半路过上了贼匪,抢钱之外还把人都杀了,只有那个十三岁的小少爷行踪不明……”

  赫连远默默的盯着她,心中蓦然明白这是在说自己,脸上神色虽然未变,指尖却用力得几乎要将椅子扶把给扳下来。

  “我听到消息之后,便吵着要去京城找你,家里人拗不过,便让人带我去我爹那儿。只是人海茫茫,哪里是这么容易找的呢?说不定那孩子根本也没活着,就我一个傻傻的等,找着机会就上街逛逛,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就这样找了一年多,我想老天爷也是看不下去了,还真的就让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但他看起来不太一样,像是不认得我,模样和气质也变了,我不敢贸然的认,身边又跟着奶娘,只好假装没事,打算哪天再上街找他。

  “爹爹和奶娘管得严,我出门的机会是很少的,好几天都没能出去,心里正在焦急,那人就来了……”她微微笑起,唇边的笑意甜美至极,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他虽然来找我,但又好像不认得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是我认错了人吗?还是他在捉弄我?直到看见他身上挂着硬从我这儿讨去的荷包,我才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但后来他走得太急,我来不及问个清楚……原以为他是在捉弄我,如今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早已震惊得站起身,目光灼灼却狂乱难抑的男人,知道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不禁自嘲一笑。

  “赫连远,你说我怎么能告诉别人我是谁呢?毕竟我在东陵国里,早在好几年前就该死了。”

  “你……”是宝娃?!

  赫连远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的女孩,如今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哀怨的瞪着他,那双被水光晕得蒙眬的眼睛仿佛在控诉他的无情,让他差点被胸口那一阵自责的绞痛击倒在地,几乎站不直身。

  “忘记的人是你,被忘记难道是我的错吗……”佟若宝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嘀咕着,“要是你一开始便表明身分,我也早就跟你说了啊!”

  他呆楞的看着她,强大的心理冲击让他始终说不出话来。

  就算之前已经听君无求提过宝娃当年可能没死,赫连远也没抱着多大的期望能与她重逢,没想到从那时候开始,让他惦念了这么一段漫长时日的姑娘就已经在他身边,却因为自己的多疑,将原本可能是惊喜的重逢,硬是蹉跎成如今这笔烂帐!

  只是……她当年是为了躲避杀身之祸,才辗转逃到西原国的吗?但既然她如此惦记两人之间的亲事,又怎会和公孙少辰扯上关系?

  虽然佟若宝的坦白,以及她珍惜生命、远离太子的举动消除了和公孙少辰之间的暧昧,赫连远心中仍是塞满不解。

  他习惯性的皱眉抿唇,认真而专注的仔细消化着这一大堆突然塞进他脑中的讯息,唯恐自己在忙乱之中又遗落了些什么线索。

  只是他这副模样看在佟若宝眼中,却以为他依然对自己存着怀疑与愤懑,原本就已经因为他方才的指责而焦急难受的她,此时更是失望不已——赫连远说喜欢她、相信她的这些话,是不是只建立在他所以为的那个“草儿”身上?

  如今自己揭露了真正的身分,让他发现了自己和公孙少辰之间的纠葛,他却不问她心里怎么想、为何抛弃“荣华富贵”而千辛万苦来找他,便一口咬定她居心叵测,让她除了急得发慌,同时也泛出一股失望无力的凉意。

  无论是草儿或宝娃,哪一个不都是她吗?难道他觉得和自己相处的这段时间,全都是虚假的?

  “既然你认定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我故意蒙骗,那我也无话可说,总之……你不信我,我也不会再缠着你了。”

  忍着心里的难受,佟若宝垂下泪汪汪的眼儿,默默解去肩上那袭大氅,身子也因为随之而来的冷意而细细的打了一阵哆嗉,有些泛白的唇办微微蠕动了一下,像是想要再说些什么,最终仍是沉默下来,连看也没再多看他一眼,便转身跑出屋外。

  有些出神的赫连远被她的离去惊得打了个寒颤,像是终于醒过来似的要开口阻拦时,那阵原本细微如针刺的疼痛却猛然加剧,让他猝不及防的闷哼一声,伸手捂着沁出冷汗的额际,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

  他并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尤其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即使大伤不常有,小伤也早就习以为常,他毕竟也是肉做的,哪有受了伤会不疼的道理?但是现在这股头疼却是前所未有,仿佛有什么异物在脑袋深处翻搅着,使劲要窜出来似的。

  心里才刚暗忖该不会是脑子里进了什么虫,几幅陌生的画面却飞快而凌乱的在他眼前闪过,虽然不尽相同,却又大同小异,全都是一个少年与一个小女孩相处的片段,就如同自己之前看过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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