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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很好,终于离家更远一些了。痛楚忽如潮涌让他一阵战栗,他咬牙拼命甩头,不想不想什么都不想!

  “等等!”身后的人叫住他,“跟那些猪一起检疫过了才准出站!”

  跟猪一起检疫?从没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但他一点也笑不出。做过那种事,岂不跟猪也差不多吗?不,他比猪还不如!

  无花静静地蜷缩着身子,不记得一切怎样开始、怎样结束,也不记得他何时离开。全身都冷得发抖,不,是痛得发抖。自麻木中苏醒,痛觉便一点一点蔓延上来直至整个将她吞没。但除了纯粹的痛以外,没有伤心没有愤怒却只有全然的惶惑。

  为什么会这样?她怎样也料不到竟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她与他的第一次。为什么?难道他在嫉妒在吃醋?不不不,这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会为她吃醋?这只是个错误,是不应该发生的,应该马上把它忘掉,全部忘掉!

  她叹一口气掀开被子。咦?他是何时给自己盖上被子的?摇摇头,不记得了。起身移动着两条虚软如面条的腿慢慢走向浴室,忽又停下来,定定看向梳妆台上的纸。那是昨天的检查报告,她原打算明天就交给他的,极好极好的消息。

  是的,真的是好消息,他听了一定会很高兴。她傻傻地笑,一滴泪便悄无声息地滑落。

  陌生的小镇陌生的街角,他抱着膝靠墙蹲坐在地上。满身恶臭,路人都掩鼻侧目而过,他自己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只是呆呆傻傻地眼看夕阳西下、行人匆匆、夜幕降临,忽地就害怕起来。

  看不见阳光,夜的幽灵立即托起雪白的胴体,木木然如死去般躺着,甚至看不到呼吸似乎整个生命都被掠夺干净。他用颤抖的手拉起被子遮掩她,他看到床单上一摊鲜红。是他弄伤她,那样的狂暴残猛野蛮,那样的不顾一切。

  他恨恨地捶了自己一拳,“该死!”

  “这个给你!”清脆的嗓音伴着小巧的步伐跑来,“丁当”一声,一块硬币掉到他脚下。

  他抬头,看到一个小女孩怜悯又害怕地退开,牵住母亲的手。

  一块硬币!小姑娘居然把他当成乞丐?他止不住地笑,“哈哈哈……”如铁钉刮过沙锅般粗嘎难听,忽地就再也笑不出。是的,乞丐。他难道不正是一名情感上的乞丐?从来就不知付出,却理所当然地享受别人的给予还不感恩。他的感情一无所有贫瘠得就像一块沙漠,他把橙子当成唯一的绿洲任她的离开给自己带来堂而皇之当乞丐的正当借口。他同情自己可怜自己给自己找一件玩世不恭的丐衣,在人群里穿梭来去恣意索取,却从没有偿还过别人哪怕是一丝温情。他根本就是一个卑鄙龌龊下流无耻自私自利的讨厌鬼!

  他慢慢捡起硬币用两手捧着,仿佛有千钧重,只能一点一点艰难地托起。忽地就失声痛哭,眼泪如雨而下。

  小女孩已走远,听到哭声好奇地回头,“妈妈,那个乞丐叔叔好可怜,给他一块钱就哭得这么大声!他是不是从来没有讨到过钱?”

  乞丐叔叔?这个称呼给了他信心,虽然是乞丐但毕竟也是叔叔。他把硬币贴身收好,胡乱抹一把脸,站起身朝小女孩笑笑,然后直直走向对面的旅馆。

  “我要一间房,有热水食物,还要一套干净的衣服!”

  服务员掩着鼻子嫌恶地问:“你有钱吗?”

  他把手伸进口袋半天没有掏出来,“那么就请问一下老板,你们店里要请人吗?我可以干最脏最累的活,还能伺候最刁难的客人。”

  一个月。玉珏明如人间蒸发般整整消失一个月。大小报纸寻人启事满天飞仍找不到一点线索,玉夫人都快急出病来,玉开诚也愁眉苦脸;无明嘴上虽不说,心里也还是记挂的;而玉奶奶则被蒙在鼓里只当乖孙去外地出差了。

  只有无花从头到尾无动于衷。失踪?本是应该我失踪的,怎么反倒被他给抢了先?心里偶尔泛起一丝苦一丝涩,但她竭力把它忘记。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私下里,她这样安慰玉夫人,“这段日子过去自然就会回来。”

  玉夫人捉住她的手问:“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她立即摇头,“没有!”

  “有,一定有!因为你变了。”玉夫人眼光颇利,“以前你虽然不快乐,但好歹还有精神有活力。而现在,简直是心如止水!告诉我,他又对你做过什么?”

  无花叹了一口气,这事如何能够启齿?正被追问不休时,电话忽地响起。

  自从儿子失踪,玉夫人对一切来电都十分敏感,立即飞身扑过去接,“喂,是不是珏明?”

  “是我。”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却又含着一丝陌生的沙哑与沉着。

  “儿子啊,你终于想起这个家了!”玉夫人不由老泪纵横。

  “对不起妈妈,让您担心了!”

  “呃?”玉夫人吓得眼泪“咻”一声缩回去,“你、你是不是我儿子?”

  “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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