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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这是个浴血的和尚。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鲜红的手,不断有血洒下来,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他的心。

  她的血!

  善法堂收了法术,那些剑也顺势飞回来。

  那双刃利器,毕竟也是依靠。离了他们,再也承受不住,连身体里最后的液体也喷涌而出。她瘫软下来,重重跌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红色的浪花。

  一句话都没说,连呻吟喘息也未来得及。

  她直挺挺躺在地上,躺在自己的血铺就的灵床里。

  那双眼还睁着,黑白分明,隐隐透紫。

  恨恨地、幽怨地、不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对她许下地老天荒,山盟海誓的男人。这个六神无主,错愕狂乱的和尚。

  “小莲、小莲……”

  他怔怔地对着她的眸子,在里边看到绝望的自己。

  莫高窟画像的颜色尚未风干,他为他们设想了千百种结局,独独没料到,最后竟会是这种。

  血似明镜,整片整片,铺满地面的血镜,映着整个大殿。

  里面映出一张苍老的脸,他从配殿走进来,手捻佛珠,边走边念六字真言。

  走到善法堂面前,深施一礼。异常的卑微恭敬,“阿弥陀佛!菩萨护持佛法,斩妖除魔,此次必定功德圆满了。”

  善法堂连他的正眼也懒得瞧,径自擦着染血的宝剑,只是这一声菩萨叫得他满心欢喜,便懒懒地掀掀唇,“你助我除魔,我上去复命定不忘记你这一笔功劳。”

  老和尚绷着一张脸,面皮功夫做得十足,“弟子不过一界凡夫俗子,能一睹真容已是万幸,助菩萨斩除妖孽更是佛门弟子分内之事,怎敢邀功?!”

  “哼!你倒精明。行了,我自有分寸。”

  那个合该早已死去的人,那个佛性深厚德高望重却惨遭扼杀的高僧。

  他的师傅!哈哈哈……他突然狂笑起来。

  师傅骗了他!

  就为了这个人,他竟害死了他想相守生生世世的女子!

  他该死!

  是他负了小莲!

  桃花劫……

  原来,他才是她的劫难!他才是她的……桃花劫……

  啊……

  天空被划开一道伤口,有东西流出来,透明的液体。

  是血?

  是泪?

  山路泥泞。两个上山采药的药童,背着大竹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里跋涉。

  “师兄,太难走了。前面是经行寺,咱们去避避雨吧。”

  被唤做师兄的脚下一滑,险些坐在烂泥里。急忙回头怒斥:“避什么雨?!不知那寺里有个疯和尚吗?你不要命了?!”“……”他年纪尚小,平日对这些流言蜚语又不甚关心,当然不知其中因缘。

  “就知道你不晓得。听说,是被妖精弄疯的,连法度师傅都被他砍成重伤呢!后来就被关在寺里,夜里还能听到哭声。就在去年的盂兰盆节疯的呢。”

  “师兄,你看那边……”年纪较小的指着远处。

  一道白影子迅速蹿上来,隐隐约约像个长发姑娘。

  还未及细看,便从眼前略过,向经行寺的方向窜去了。

  “师、师、师弟,今天是……几、几、几号?”

  “七月、七月十五……对,十五号。”

  “吓?快走啊……”他吓白了脸,扯着那懵懂的小童一路逃命去了。

  泥路上留下一溜慌乱的脚印坑,渐渐地,便为浑浊的泥水掩盖,见不到本来模样。

  暴雨如瀑,竹涛如怒。

  大雨砸在支起的窗棂上,哗然作响。

  雨太大了,一阵阵刮进屋子里。窗边的一张桌子,早湿了大半。

  桌上一碗素面,码了层观音笋。这是他的晚饭。

  其实可能是中饭,也或许……应该是早饭?

  记不清了,反正他已经几天没吃了。

  总是这样,呆呆地坐在桌前,尤其下雨的日子,一坐就是一天。不知晨昏。

  他就着桌上汇聚的雨水刮胡子。

  还是那张苍白清秀的脸,只是更清瘦了,几乎禁不起风吹。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

  人们都说他疯了,因为他竟砍伤了自己的师傅,日日夜夜一个人哭哭笑笑。

  也有的说不是,你看过这么干净漂亮,温柔谦恭的疯子吗?

  留长发,因为答应过她,他要还俗,为她留发。

  每天清洗打理自己,只因为她说过,她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他。

  如今头发留长了,他倒是真的比以前清秀漂亮了。若她看见、若她看见……会很高兴的吧!

  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惊醒,梦里全是她难以瞑目的眸子,沾了血,透着幽怨的紫色。

  几乎夜夜都来找他,一遍遍地温习初见的雨夜,她笑,他也笑。突然间,天地就变了色,她满身伤痕,血流劈面的哀号,诉说着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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