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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不对!”行蕴慌乱否认,低头一瞧,不知何时换了青灰色僧袍。一时气结,不觉泪下,“怎么会?我父虽早亡,但家中慈母严兄俱在,还有一弟,年方十六。前月出城访友,昨日归程为大雨阻挡至此。一同避雨的还有个白衣公子,猜出我有噩梦头痛的毛病,还为我燃香治病助眠。一夜间,怎会变了和尚?!那公子呢?!”

  “师兄又做梦了。”小和尚笑着拍他肩,“我三年前入寺师兄就已经在这了,怎会有错?前日师兄重病,师傅还请玉烟先生来瞧呢。梦里的白衣公子就是先生吧。美人似的,还带了个凶巴巴的徒弟。先生说你吃的药容易发梦,过些时候自然好了。”

  沉思许久,行蕴的头脑空白一片。过往的记忆,似梦非梦盘旋眼前,云雾缭绕。殿堂的朱漆门窗大敞,院中朝阳灿烂,花木繁盛。微风吹入,抚过脸颊,清新留香。殿上齐整洁净,佛像礼器肃然陈列。

  转身跪拜,自然得好像从出生就一直这样做。佛像也是如此亲切,再摸摸头皮,果然清洁光滑,似乎已经很久未留发,并无半点新剃度的清茬,只在头顶有几个凹凸不平的戒疤。

  是了。他自幼被师傅法度捡回,生长于这经行寺,清灯古佛,日夜苦修近二十年了。原来那滚滚红尘,温柔缱绻只是南柯一梦?!

  长叹一声,返身拿起小师弟留下的软布,在佛祖和夜叉的监视下小心擦拭礼器。镏金的、铜制的,统统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孔,苍白清秀,若有所思。一路揩抹,不经意间抬头,佛前竟多出个半尺高的铜铸护法化身。手执莲花,赤胸露体,盘膝单足而立。姿态妖娆,面容秀丽,俨然一个娇艳美人。

  生平所见女子,竟无一可及。

  若是此等佳人……

  “若世间果真有此佳人……有此佳人为妇……宁愿蓄发还俗,粉身碎骨也无憾了!”行蕴喃喃叨念,将她握于手中,细细抚触,不觉痴了。那化身双目含情,眉梢带笑地瞅着他,挂满珠环翠玉的丰盈手臂轻轻揽上他汗涔涔的僵直颈子,送上一双烈火红唇……

  “行蕴?”

  “……”

  “行蕴?!”

  行蕴猛然回神,面前多了个清瘦老僧。

  原来是师傅。

  “一早就来忙?病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做了好些梦,很累人。”行蕴挽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耳根微热,“这护法化身原来不曾见过啊!”

  “香客还愿献出的。那日你病重昏睡,所以不知。”法度将他上下打量一遍道,“今日法事接待有其他人,回去休息吧。”行蕴应着,施礼下堂。未走几步,身后又有人在叫:“行蕴!”

  “啊?!”他慌忙回头,“师傅……还有事?”

  法度盯着行蕴的眼睛,目光如炬,“那化身留下。”

  化身?连忙翻看,手中居然扔紧攥着那化身。行蕴干咳着,用袖子掩上半张羞红的脸,将她放回原处。

  “回去歇着吧。今日晚课也不必来,自己在房中莫忘诵经。”

  行蕴急急施礼,退出佛堂。

  人出来了,心却仍在佛前,徘徊不去。

  色空色空,究竟是色是空?师傅已入化境,万法皆空;刚刚梦里温柔缱绻,娇妻美眷。

  孰色?!孰空?!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已深陷泥沼,满脑子都是色空两字,纷乱纠缠滚作一团,越挣扎,陷得越深。

  手中木鱼越敲越急。冷汗自额头缓缓滚下,流过紧皱的眉间,落在干涩苍白的唇上,渐渐隐没。木鱼上也落了几点,晶莹剔透,浮在斑驳朱漆上,行蕴狠狠敲下,立时四散迸裂。

  行蕴微微喘息,挽袖擦着满脸汗渍,踱步窗前。凉爽潮湿的空气卷了青草泥土味儿,沁人心脾。深深地呼吸几口,滋润了心肺,再狠狠吐出,刚才的邪魔歪念也尽数带走。

  窗边的桌上摆了只白瓷海碗。

  晚饭还是午饭?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一时竟忘了晨昏。细细回想一下……啊,原来已近傍晚,钟声早已敲过多时了。

  雨越发下得紧了,雨点溅了满桌。掩了窗,正想坐下吃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夹杂在雨声里,缥缈似幻。

  “谁?!”

  没人应声,门叩得更响了。

  他只得开门。

  一阵疾风夹着雨丝刮来,行蕴使劲睁了睁眼。

  雨中竟站了一个窈窕少女。雪肤云鬓,清丽妖娆。半湿的裙衫贴在身上,胸口一朵红莲若隐若现。

  一阵风雨袭来,少女衣衫尽湿,湿嗒嗒立于阶前,宛若雨中睡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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